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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台灣先生」谷月涵曾在今周刊寫過一篇文章,描述美語的演化。由於原文已經找不到,只記得他的大意是說,在美國,語言的創新多半是教育程度不高者的傑作,他們因較無語言底子的包袱,敢大膽使用語言;語言程度高者,則易墨守成規,循守語言的標準用法,故較少創新表現。

語言是約定成俗的產物,對照我長期使用及觀察華文在台灣的流變經驗,我完全同意谷月涵的觀點。我自己就是個語言(華文)包袱的受害者,文法與詞彙的使用中規中矩,故頂多能寫出文字流暢的文章,卻跳不出既定窠臼的框架有所開創,至多能在這個標準框框裡盡情揮瀟而已。說白一點,就是「中毒已深」,中毒的媒介則是學校的教育。

我這樣說,絕對不是反教育。語言的創新也需天份,並非語言底子差或不受教育者,就能大膽翻新語言的使用。相反的,良好的語文教育相對保証受教育者可以正確而流利地使用語文。

教育部最近在網站上的「成語典索檢」增列一些成語而引起風波,主要是某些增列的成語是童話故事的名稱或西洋電影片名,姑舉「楚門的世界」及「三隻小豬」為例,老實說,我既未看過「楚」片,自然無法望文生義,理解這個「成語」的意涵;而我對三隻小豬的故事情節也印象模糊,不僅說不出故事內容,自然談不上故事的隱喻啟示,將它列為成語,確是有欠考量。

但這也並不表示這些電影片名或童話故事無法成為成語。按,「約定成俗」的語言鐵則具有時間的內涵,成語的意涵獲得社會普遍接受,需經相當時間的鍛鍊,然因電視及電腦網路這種高效率媒介的發達,使得約定的時間大為縮短。農業時代,訊息流動速度緩慢,一個語詞被普遍接受,可能需要數十年或百年;然在資訊時代,一個成語的形成,可能只需短短數年。

舉例來說,成語「喋喋不休」原指碎碎唸個不停;曾幾何時,隨著股市全民運動,「喋喋不休」已經變身「跌跌不休」,用來形容股市跌個不停,並隨著股市頻道密集而大量的使用,「跌跌不休」儼然已躋身成語之列。又例如美國電影「麻雀變鳳凰」,因片名可望文生義,即便沒看過電影,人們早已將此等同成語「飛上枝頭」使用,而成為另類成語。

全球化的時代,語言也受外來語文的沖擊。記記一、二十年前,我還是菜鳥記者,就有長官數落我,說我寫的稿子讀起來像翻譯文章,語法怪怪的,要我用標準中文寫作。這很冤枉,我跑外交,常要看外電,直接引用外電資料時,難免牽就英文語法。

誰知道這一、二十年來,透過翻譯文學、西洋電影的中文字幕及國際新聞外電稿的翻譯,英文文法早就巔覆了華文語法,如果有人寫出「我沒法同意更多」( I can’t agree more)這樣的句子,一點都不奇怪,用標準中文,就是「我同意之至」或「我同意至極」。

舉例來說,英文裡的「He was seen.」,傳統華文應說「有人看見他」或「他被人看見」,但現代華文就可能直譯為「他被看見」;又如「President Bush was urged to talk.」若要拘泥傳統華文就很難翻,勉強要翻,約可翻為「有人敦促布希總統談判」,文法標準而正確,可惜讀來有點無厘頭。要忠於原意,只能直譯為「布希總統被籲談判」,讀起來非常奇怪,但也只能如此。這就是英文文法改變華文語法的實例。

語言是流動的,也是變動的,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平心而語,教育部的作法錯在雞婆,罪不至死,可惜外界的批評竟淪為對部長杜正勝的人身攻擊與訕笑,實在不可取。

回應教育部的成語風波時,杜正勝則引述胡適的觀點,表示他反對成語典故,且成語使人思想懶惰,又說,成語與現代生活無關,使用成語也是國文教育失敗。

關於這段話,我只部份同意,語言的使用如果過度依賴成語,確會造成思想懶惰,失去大膽創新的元素。然而,這段談話杜部長若不說清楚,又有反成語之嫌。胡適的觀點不是沒有道理,可惜胡適不是語言的上帝,也有失之偏頗的地方。

語言同於文化,不是無中生有,更非石頭縫蹦出來,它是站在一個承傳的基礎上前進。我們踩在先人留下的語言結晶往前開創,智慧高者大膽創新,智慧低者則忠實扮演守護及承傳的角色。對於缺乏創新才華者,成語是現成的語言資源,現成而好用。而成語典故則蘊藏豐富的文化基底,留待高智者挖掘並注入新意。成語不應成為怠惰的替罪羔羊。

語言的使用沒有絕對公式,終極目標還在於溝通或傳情,甚或表現個人的風格,例如黠慧、幽默、搞笑…..等等等等。依此原則,使用成語也是語言其中的一種可能性。身為教育最高領導者,杜部長反成語實在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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