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再沒比此刻熱鬧,買辦一個個出現,吳芳雨正是其中的姣姣者。郭秀才和吳芳雨走得近,透過吳芳雨的洋行事業,郭秀才目睹列強實力的壯大與貿易手段的積極。這些年偕醫館的外籍醫生連連傳來捷報,幾個漢醫束手無策的病例竟在紅毛醫生的藥水和外科手術裡起死回生。特別是一八七八年,馬偕和外籍醫生林格聯手揭開了人體的肺蛭蟲之謎,轟動了國際醫學界,淡水知識界正為這幾項捷報感到震悚。

 

人們難以相信西醫的神奇之餘,北台灣此刻正彌漫各式謠言,人們相信外科醫生的手術刀是巫術的運用,醫生們能以陰陽眼看穿人體的五腑內臟,還能用符水麻醉人體,使醫生割肉不痛,馬偕的宣教團正因此遭受暴民攻擊的威脅。

 

郭秀才有感於民智的愚昧,他深知接受歐洲科學文明的時機到了。郭秀才的覺悟其實是受了日本維新運動的啟發,此刻日本維新的規模正藉著淡水進港的船隻點點滴滴傳進來,他意識到一股不可抵擋的風潮已經在東方起了革命。於是他的長子郭寒松十六歲那年,他改變了讓寒松求取功名的心願,四處告貸湊足了學費,便將寒松送上了外籍客輪,步上異國求學路。

 

郭秀才是貨身價實的金榜秀才,是錦繡洋行的文膽,也是吳家兒子們的教席。寒松留學前夕,郭秀才到處借貸,蒙吳芳雨大力支持,才湊足了費用。吳芳雨想得個灌溉地方書香的美名,也支持在地青年渡海求學,世局已變,科考不是唯一出路,就大大方方借了郭秀才一筆無息貸銀,吳芳雨的出手自然深得郭秀才的感激。

 

淡水開埠之初,外國洋行不諳地方民情,對買辦需求甚殷。吳芳雨出身淡水富家,未擔任英商買辦之前,已是淡水小有實力的地主階級。他看準了時勢,便爭取擔任英商錦繡洋行的買辦。彼時樟腦實施專賣,錦繡洋行雖志在樟腦,卻因腦局的樟腦價格過高,出口利潤稀微,吳芳雨的任務便是替錦繡行自產地直接取得價格低廉的樟腦。

 

吳芳雨雖鑽法律漏洞,但他姿態低、不張揚又善花買路錢,這一套交際的學問正是『不諳民情』的總公司的搖錢樹。他深知他對總公司的價值之餘,起先只要求分紅,後因業務擴大便求入股。總公司看上了吳芳雨的官場門路,吳芳雨便這樣錢滾錢、人脈交結人脈而成了淡水的巨賈。

 

這天郭秀才給吳家的兒子們上完了課,便被吳芳雨召進了錦繡行。吳芳雨開口便說:

 

「方才那加拿大人馬偕派了嚴清華來為藥品募款,依你看,這事該如何辦﹖」

 

「馬偕幾年來行醫救人,藥品多是外國熱心教徒的寄付,幾個外國醫生也是義務問診,我曾去偕醫館拔過牙,醫生並不收錢,照我看,如果沒有善心人的奧援,偕醫館早晚要關門。」郭秀才說。

 

吳芳雨當然明白這個道理,畢竟他也信西醫,他只擔心官府的反應。郭秀才就又說:

 

「行醫救人是好事,又不是去信教,官府沒有不喜的理由,何況我聽嚴清華說,有不少官廳內眷也去看過病,捐款既是善舉,又得個行善的美名,有何不可﹖」

 

其實吳芳雨也是這麼想,他找來郭秀才商量,只是想確認自己的想法。既然郭秀才也這麼說,恰巧吳母過幾天有壽茶,吳芳雨就打算派人去請嚴清華了。捐款的事既已商妥,吳芳雨又順口問起寒松,郭秀才只蹙眉嘆:

 

「寒松這孩子越來越讓人煩惱,一下說眼下太后專政,要改體制也難,沒問過家裡的意思就改讀了工學,說是李鴻章大人鼓吹造船,待學成後想投入洋務運動。如今他又和唐山留學生走得近,有信回來就是滿紙批評時政,痛斥朝廷的是非,叫人怎麼不擔心呢﹖」

 

「可別惹禍啊,太后此時壓制言論,維新派氣息微弱,寫信發牢騷可以,叫他別和人起哄強出頭,這可不是開玩笑。」

 

郭秀才豈不知這道理﹖他一接到寒松託人送回的家書,便連連去信規勸他。誰知勸也沒用,寒松的家書只一封比一封衝動,直至郭秀才去了一封警告信,若寒松再如此不知輕重就要斷絕對他的資助。寒松一怒,已經好一陣沒梢信回家了。

 

「寒松年少離家,還沒來得及論親,倒不如藉論親名義召他返來,問清他的旅日情況再說。萬一真與唐山留學生做出魯莽的事就難收拾,乾脆將伊留在家鄉準備科考算了。」

 

「這事我也想過。嚴清華曾經有意撮合寒松和馬偕的女弟子蘇寶惜,這女兒跟馬偕讀了不少書,如今又在順通洋行幫忙,挺是上檯面。但我想想,信教的和咱畢竟不同路,而且女兒拋頭露面總不好,就回了這門親。如今寒松渡過洋,意見又多,只怕我合意的,他不合意咧。」郭秀才提起寒松只嘆氣,如今倒有點後悔讓寒松赴日的決定了。

 

「哦﹖滬尾有這款女孩?」

 

「可不是﹖家貧嘛,出身又不好,從小就將她交給馬偕了。」

 

「哎,郭兄太過時了。我今年去廣州,街頭就有不少大搖大擺的良家婦女,習慣就好,人家外國女人也四處走。」

 

「話是沒錯,但滬尾畢竟沒有廣州開放,咱人和西洋人也不同,有個信教的媳婦,人家會怎麼說呢﹖」

 

既然郭秀才如此反對這門親,吳芳雨也不準備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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