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總是喧喧嚷嚷,好像沒人聲就不夠熱鬧,不熱鬧,人氣就壓不過陰氣,陰氣盛了,街運就要沒落,買賣的不會發達,讀書的不會顯耀,連尋常人家也會帶衰,所以人要多,聲嗓要大,打鑼的要力敲,吹彈的要振力,叫賣的、講價的、寒喧的、招呼的、打鐵的、鋸木的、磨刀的、鬻樂的、人聲、物聲一起來,那已經不是熱鬧,而是嘈雜。

 

花蕊門前的行人不少,上門的倒不多,一堆嘈雜聲裡,無一句是與她有關。她這人不奈寂寞,見不得別人有聲獨她無句。自賣了那白種人十二罈酒,又訛了他一點價,花蕊這幾天突發奇想,西洋人口袋響叮噹,淡水的白種人又人來人往,若白種人也能照顧她的生意,倒也是一條財路。想到蘇寶惜懂紅毛文又成天和西洋人打交道,倒不如找她商量,看能找出白人的財路否﹖於是過了幾天,花蕊見寶惜上街替休斯太太打點雜務,便一路朝寶惜喊去。

 

「嘿,那紅毛敢有阿諛我的酒﹖妳嘛知,我賣的是官酒,可不是來路不明的私酒,若是紅毛也喝官酒,淡水那麼多西洋人,只要妳寶惜替我宣傳宣傳,包賣他們便宜。」

 

寶惜被花蕊問傻了。她並不認識那白人,說不定人家已經搭船走了呢。

 

「什麼搭船走了﹖那紅毛最近常常騎馬在這條街露臉,好威風哪。」

 

「他是做什麼的﹖」

 

「鬼才知,我還以為妳識他咧!」

 

搞了半天,原來寶惜也不認識那紅毛,花蕊失望透頂,正垂頭走回她的酒肆,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逐漸近身,花蕊還不及回神,唰的一聲,一匹棕馬飛梭著從花蕊身旁劃過,掠去了花蕊半條魂。花蕊正要大罵他家祖宗八代,待看清了馬上的背影又嚷:

 

「妳看,說人人到,那騎馬的敢不是伊?」

 

馬客彷彿急於趕路,馬兒的腳程又飛快,寶惜想看清馬上的背影時,馬匹已經拐過了街角。

 

「趕去見閻王乎﹖」花蕊仍是罵了一句,這白人既然途經了,也沒下馬打聲招呼,大家好交陪交陪,真沒人味。

 

既然這條線看似斷了,只要紅毛不離淡水,說不定來日還有,花蕊倒是想起另一門生意,於是回頭拉了寶惜到她簷下說:

 

「嘿,我給妳作媒人。妳懂外國人,這齒的也懂東洋番,妳倆年歲又廝配。只要山上那黑鬍鬚願意給妳備個赤焰焰的嫁妝,我看這條鉛(緣)線不難牽。」

 

作媒人﹖自寶惜適婚以來,沒人上門提過親,花蕊卻替她看好了對象,奇了。寶惜還沒追問,花蕊又說:

 

「就是郭秀才那留日的兒子啦。妳嘛知,我開這間店沒啥大賺頭,就是像個報馬站,人客上門就是吱吱喳喳。我前幾天聽郭秀才的厝邊說,秀才伯要把後生調回來訂親,正四處託人牽線。我想來想去就是妳最廝配,妳通外國話,和郭秀才那後生講起話來才對調。雖然妳爹手頭緊,但妳山上那黑鬍靠山不但有錢起學校、蓋醫館,讀書看病全免費,還供人吃住,滬尾最有錢的吳芳雨出手也如此爾爾,妳配郭秀才的後生還有找咧!」

 

「郭寒松要返來了?」這可是個多麼驚奇的好消息啊﹖寶惜只怕花蕊聽來的是一則謠言。

 

「要就快,上山去找那烏鬚鬼,有他出面,郭家比信三輩子菩薩還走運,銀兩、房厝、土地都有了。」

 

「別這樣說,偕牧師手上的錢都是海外熱心教友捐的,不是偕牧師愛怎麼花就怎麼花。而且他的錢只用來濟世救人,不用來收買權貴。」

 

「哎,我這人說話土直,妳知道我沒那意思就好。訂親的事,妳趕緊去辦,我等著收媒人禮。」

 

告別了花蕊,寶惜只想著即來的吳家壽茶。清華告訴她,郭秀才也要帶著女兒寒梅去,屆時她就可以乘機向寒梅問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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