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威瑟比一走出英國領事館,就縱身跨上他的坐騎。他想起方才途經的山丘頂上那幢華洋風格混雜的紅磚建築,以致拜訪英國領事之時,他特向領事先生問起那棟建築的主人,領事先生說,那是加拿大傳教士馬偕興建的牛津學堂(註:理學堂大書院的英文名稱為 Oxford Collage)。一股好奇心的驅使,又想探探淡水的景緻,他決定往那小丘策馬而去。

 

寶惜來到牧師宅替清華覆命,看家的僕人說,偕牧師全家帶了學校的學生們去踏青,稍晚才會回來。於是她向僕人留下清華的口信,就往理學堂大書院走去,丘頂俯望淡水河,河口通向海灣,向北延伸就是日本的方向。但山丘望不見日本,只緣日本在大海的那一邊。哦,日本!寶惜站在書院前的草坪,回想方才在吳宅與寒梅的對話,寒松就要回來訂親,渺茫的苦戀儼然幻化逐步接近的幸福。

 

斜陽在草坪投射出女孩冗長變形的身姿,威瑟比的馬蹄踩近書院的範圍就看見了。輕風撩起她的衣角,佇立石上眺望河景的她,宛如守候書院的一座女體雕像。他下了馬,停在女孩的身後。

 

「很美的風景。」他脫口說了一句英文。

 

「是的,從這裡,你看見全淡水最美麗的景觀。」她也回了一句英文。

 

待女孩側臉過來,威瑟比才確定自己沒看錯,可不是那個替她買酒的女孩?寶惜驚察佇立身邊的他,趕緊就跳下了大石。

 

「原來妳是這座學堂的學生?」威瑟比索性接著說英文。

 

「我離開馬偕博士的時候,這座學校還沒成立呢。」

 

「妳是馬偕的學生?」

 

「是的,我是他的第一個女學生,我也在這裡教學生們讀聖經。」

 

他懂了,難怪她一口蘇格蘭口音。真奇怪,分明是同一個女孩,怎麼說河洛話的時候就畏畏縮縮,像個典型漢家女,改口說英文的表情就判若二人,連下巴都不自覺往上抬。他方才拜會英國領事,領事已經向他介紹了馬偕牧師的背景。馬偕的父親是在所謂的『蘇德蘭夏大清除』裡告別了蘇格蘭老家,和一批世代耕種於此的農民移居加拿大。

 

「我叫查爾斯.威瑟比,來自曼徹斯特,妳知道這個城市吧?」

 

待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寶惜驚異於際遇的巧合,原來這個死纏花蕊酒肆的不速之客,就是她在順通洋行的檔案裡寫下的新名字。

 

「我知道曼徹斯特在英格蘭,我還知道,你是威利洋行的行長。」

 

「妳怎麼知道?」

 

「你可以打聽偕牧師的背景,我當然也能知道你的身份。」

 

「哦?難道妳是仙女?」

 

「我不是仙女,我是妖怪。」她語帶自嘲,這些年來,淡水人確實當她是妖怪。

 

「喔?有這麼迷人的妖怪?難道淡水河上也有蠱惑水手的賽琳女妖?」

 

「你說什麼?」她聽不懂siren這個字,因為偕牧師沒告訴過她這個希臘神話裡的女妖,她在休斯太太那一箱子遊記和小說裡也沒讀過。

 

「我說,妖怪都是迷人的,難怪途經的水手聽見妳的歌聲,一個個都要迷航。」他說。

 

她聳聳肩,似懂非懂,她自小聽說過的鄉野傳奇,也都有著美麗的妖怪,某日遇見書生,而譜出一段淒美無比的人妖相戀的故事。

 

「妳會騎馬嗎?」

 

她搖搖頭。

 

「想學嗎?」

 

多新奇的建議呀﹖她一直歆羨淡水外僑跑馬的英姿,早就偷偷想著學馬術了,但空想無異作夢,休斯先生的馬匹由馬僮照料,除了休斯夫婦和馬僮外,誰也不准碰。而淡水有馬的漢家除了高官顯要,就是少數幾個財力雄厚的士紳,連一般官府的差役都只是騎牛呢。於是她興奮地點頭,他一把將她抱起,高高舉到馬背上說:

 

「雙腳夾緊馬肚,身體放鬆,重心保持垂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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