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寶惜上過吳家,來金就記掛這事,不時差兒子到洋行,要寶惜找閒替她上吳家向老夫人道謝。三催四催總算找到空檔,所以她今天一反回家或上山的路逕,她並沒有經過花蕊酒肆。她繞到城東方向的一條長巷,長巷挺是熱鬧,有民宅、有商家,參差雜錯的屋簷一個高過一個,行人繼繼踵踵,有買物、有途經、有趕路,一個個從她身邊擦過,一步也不流連。

 

吳家正門是大敞的,門上懸了一方『福至平安臨』的木匾,兩側對聯寫著『處世當尊司馬訓』和『居家宜守楚書言』,上聯是『德而和興家上策』,大門後是守門的家丁。她還沒伸手扣門環,吳家的門房認出是她,就進房通報了。去了半天時間,門房才氣喘喘跑出來說,吳母上廟燒香,倒是老爺正在洋行等著她。

 

洋行地處吳家大宅邊的一棟獨立房舍,門房領著寶惜七拐八拐,穿過一個花圃和魚池,又穿過一個迴廊,才到了那樓房,洋行門面一方鍍金招牌寫著『錦繡洋行』。

 

「瞧,順通洋行的寶惜小姐來了。」寶惜才進洋行,吳芳雨已經滿面笑意等著她,顯然已經摸清她的背景。

 

客套過後,吳芳雨就把話題切到來金的身上,好拉近兩人的距離。

 

「來金啊來金,原以為已經離開吳家,沒想到命運又將我們牽連在一起。」

 

「我娘說,芳雨少爺,哦不,是老爺───從前常叫伊她醜來金、臭來金,還說來金生出來的女兒沒人要,害我娘真傷心。」

 

「什麼少爺老爺,我還比來金小呢。叫她醜來金、臭來金是氣她,誰叫她常不睬我。我當時就是常黏著來金,我娘才給我牽了一門和來金同年的親,說是要找個某大姊來管我。」

 

吳芳雨這時撩起一管袖子,露出臂上一條細疤說,那是一回學來金走路,被我爹用細竹抽的。「那回真慘啊,我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命,說來金壞了一條腿已經夠悲慘,我還啼弄她。」

 

寶惜看著那條疤,母性的悲憫就冉冉泛起。吳芳雨一眼洞穿雌性的悲憫是動情的前兆,便乘勢執起她的手,低頭在她手背輕輕一吻。寶惜的心花被春風拂過,想抽手回來,手心已經被吳芳雨牢牢握住。寶惜一抬頭,又遇見吳芳雨的輕盈一笑,全然某種未經辛酸苦澀與人生挫敗的灑脫。

 

「唉,世事。」吳芳雨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來金的女兒轉身一變,成了一朵盛開的紅蓮。真不知是我欠她的,還是她欠我的。如果來金的女兒真沒人要,那就給我好了,這是我的報應呢,誰叫我當年亂講話﹖」

 

吳芳雨意有所指,未經世事的天真少女卻未聽出意含,只以為是吳芳雨對她一介晚輩的關照。他們閒聊著,幾次被進門會商的外籍同僚打斷,吳芳雨頻頻示意稍晚再談,顯然不想被打擾。自他聽到通報,說是蘇寶惜上門,他已經把時間騰出來了。

 

他們談及往昔追隨馬偕的瑣事,又聊及休斯夫婦的種種。吳芳雨刻意用著那份舉重落輕的神態逼視她,初見寶惜那一天,當他從嚴清華的口中得知她的一切,他已經開始佈網。多麼奇特的女孩,苦力的女兒,卻是馬偕的門徒,對他來說,這個女孩是新時代來臨的符號,她的身上充滿了新時代的訊息,是一種新奇的誘惑。

 

兩人聊了一會,門外那外籍同僚似乎有急事相商,吳芳雨只好結束面會。寶惜起身離去時,吳芳雨卻執意送她。走到後門,他再次執起她的雙手,低頭親吻她的手背。吳芳雨表現得多自然多曖昧,自然得令她不疑,又曖昧得進可以求愛、退可以在禮節上自圓其說,畢竟他是她的長輩。

 

吳芳雨的舉止固然十分露骨,寶惜除了感覺羞澀,吳芳雨的身份和地位更是令她不敢疑,又因吳芳雨的身份與地位,這份額外的親切與關愛就更她心房暖洋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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