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惜只痴痴等著寒梅的邀約,誰知寒梅好像忘了,久久沒來邀她,連寒松也未聞歸期。她幾次想找理由上郭家,藉機問問寒松幾時回來,又怕自己太失禮,說不定寒梅的郭家之約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才念著,寒梅果然就上洋行來找她了。寒梅是乘她爹娘不在,才偷偷溜出來,給爹娘知道她擅自出門,不給痛罵一頓才怪。洋行門房來通報,說有個姓郭的女孩來找,寶惜向休斯先生面報了一聲,休斯生先點了頭,寶惜便歡喜地把寒梅拉進自己狹小的傭房。

 

寒梅開口就拉里拉雜問了好些外僑圈的事,又絮絮論著休斯太太的服飾。儘管漢人眼中的西洋女人太招搖,漢男動輒怒罵西洋女人毫無羞態又露頭露臉,漢女也私議西洋女人的束腰凸乳太赤焰,一副刻意勾引男人狀,但看在寒梅這年輕的淡水女子眼中,西洋女人的服飾打扮最是讓人羨煞了,連寶惜也說:

 

「休斯太太有各式各款的帽子,戴在伊頭頂可美。而且休斯太太出門總是撐陽傘,又戴了雪白的手套,有紗質、有蕾絲,美極了。要有一頂像休斯太太的帽子就好了。」

 

「妳敢戴帽子﹖不怕人笑﹖」

 

「有什麼好笑﹖牧師娘不也偶而戴帽子上街﹖可惜她的帽子沒有休斯太太漂亮。休斯太太有各種形狀,又有不同質料,她說這是倫敦最時髦的樣款呢。」

 

話題一開,兩個女孩便從休斯太太的衣著談到休斯夫婦的關係、洋行的氣氛和洋行界的耳語,聽得寒梅更像鄉巴佬,羨慕又呼天。

 

「對了,敢記得那回吳老夫人的壽茶?我爹一向吳老爺說嚴清華是妳的師兄,吳老爺就向嚴清華問了好些妳的事呢。吳老爺果然海派,嚴清華提到偕牧師的藥品募款,吳老爺當場就給了嚴清華一張銀票。」

 

寒梅無心點出吳芳雨對寶惜的用心,害寶惜聽得混身發燒。提起吳家事,寒梅就繞著吳芳雨說:

 

「吳老爺是個人物呢,他在吳家說話可算數。吳老爺的風流,滬尾人哪個不知﹖聽說他在外頭放浪,三個太太只憨憨鬥得死活,在吳芳雨面前卻是氣都不敢吐,見了吳老爺只爭著侍候。」

 

「是嗎﹖可是人人都羨吳家呢,妳沒聽說,有塊吳家牌位好過三代拚搏﹖」

 

「可不是﹖吳芳雨和元配失和,兩人已經十幾年不同房,但人家有吳家元配的名份,照樣有使喚不完的奴才和錢財,兩個細姨在她面前也不敢太放肆。誰知鋤頭管畚箕,吳芳雨沒怕過誰,就怕老夫人,只因吳家門風重孝,說是賢孝興家。」寒梅嘀嘀咕咕談了好些吳府的內幕,聽得寶惜的心頭直降溫。

 

「可是啊,我娘就說,有吳家當靠山,做個妾也好過窮人家的正房。瞧我哥,我爹若有吳芳雨一半的財力,他在日本就不必那樣艱苦。我哥每逢假日就替人做工賺零花錢,我娘有閒也替人縫縫補補,就想分擔我爹的債務。」

 

有錢確實是好,這道理寶惜從小就知道。聽說寒松在日本學餘打工,寶惜只覺心疼,真不知他在異鄉求取新知的代價何等沉重。哎,寒松!寶惜的相思疼痛又復發了。

 

 「我娘說歸說,可別當真,貪圖人家錢財而嫁人做小,這多悲哀?」寒梅又說。

 

吳家談得差不多了,寒梅從懷裡取出一張相片,寶惜一瞧,是一張年輕女孩的獨照,女孩一身漢家的裝束,從衣裝看來就是高尚人家的女兒。那是一張相館的室內照,背景是一幀富士山的圖畫,相底寫了幾個日本字。

 

「這女兒生得怎樣﹖」寒梅問。

 

「跟妳同款美。」

 

「亂講,我哪能跟她比﹖她是我未來的阿嫂。我就知道我哥不返來,我爹前些天才收到我哥的回信,說要和一個清廷駐日本官家的女兒訂親,那官家就是我上回講的,是我哥同窗的妹妹。我哥說她書唸得好,人也賢順,就寄了這張相片返來。我爹聽說對方是官家,女兒又會唸書,對方又沒嫌棄咱的家世,他真歡喜,已經託船寄禮給親家。」

 

寶惜聽得失神了,寒梅是說笑吧﹖誰知寒梅又把寒松的家書背了一遍,說了準嫂子的姓名,又道了準親家的官銜,彷彿把準新娘的身家背熟了。

 

「我爹原怕我哥在日本鬧事,才要召他回來訂親。這下可好,他在日本有官家照顧,親事也不用我爹煩惱。我爹說,進了官家,我哥言行自然會安份些,有了丈人管教,又有了妻後,心就不會輕浮。」

 

寒松要訂親的消息再具體不過,寒梅不是說笑,寶惜知道寒梅今天來錯了。那晚寶惜是哭著睡著的,這是自她跟隨馬偕以來,她的人生圖像第一次幻滅,但她仍不相信,她自始認為偕牧師無所不能,他能讓清華哥從一員卑微書生搖身一變成為宣教團的第二號人物,動輒出面替偕牧師與領事館及官府打交道,淡水儒生除了吳芳雨,嚴清華就是第二個,連郭秀才都攀不上領事館和官府。偕牧師既能使清華哥成為今日的嚴清華,自然也能將她變成郭寒松的妻子。她不相信寒松會背棄她,不會,也許這只是上帝故意拐個彎,寒松終究仍會回來訂親的,慈愛的天父,願您垂聽羊兒的呼聲.......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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