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惜正沉溺於傷心的谷底,吳芳雨就挑了個周日來了。寶惜洗了地瓜簽,正蹲在屋後準備生火,寶惜她弟就飛快跑到屋後說:

   

「快,快,吳芳雨來了,阿娘叫我來喚妳。」

   

她弟接過她手上的細柴枝,準備替她生火,寶惜在井邊的水盆洗了手,走到屋前就看見老榕樹下的她娘和吳芳雨,還有一匹黑色的駿馬。吳芳雨立刻就用熱烈的等待迎接她。看著吳芳雨滿臉熱情,寶惜就嘆,為何眼前男兒不是寒松﹖

 

「芳雨少爺專程來看妳,說妳答應常去看老夫人,卻好久沒再上吳家。老夫人怕妳是病了,就非讓芳雨少爺來看覓。」來金信了吳芳雨的託詞。

   

「這麼久不見,可真病了﹖」

   

「哪裡病了﹖就是不太睬人爾爾,怕是中了邪。」來金接語。

   

「中邪倒不難,我八字重,妖魔鬼怪見我也要走避,我就來替妳驅驅邪。」吳芳雨又語有餘音,來金又當他是說笑。

 

「這附近景色挺好,可惜在滬尾這麼久還沒來過,真想探探這裡的風景。寶惜在附近走走,身體可能會較好。」吳芳雨又說。

   

寶惜推辭,只說她累了。她其實不是故意拒絕吳芳雨,而是吳芳雨來錯了時機,她的心情糟透了。然而昔日少主親自登門,又想探探景緻,來金想巴結都來不及,立刻就叫寶惜領吳芳雨在屋子前後溜溜。

   

「去吧,芳雨少爺光臨是喜事,放串鞭炮迎他都應該。」

   

既然來金下令,她只好領路。其實這滬尾聚落邊上的近郊何有景緻﹖吳芳雨此是想藉此避開眾人而已。蘇宅屋前是一片芒草覆蓋的沼澤,屋後廢棄的水塘早已成了長滿浮萍的污水。水塘原是個天然蓄水池,附近的農人用來灌溉,自幾年前淹死一個戲水的男孩,農人怕那池子有水鬼,就棄了水塘。

   

晚午的斜陽照在無際的芒海,些微分開的兩條身影此刻正在芒叢裡隨著光影扭曲、彎折、變貌。陪伴兩人並肩漫步的是緘默,一個無話話可說,一個正伺機求情。投射在芒叢的一對變影給了他靈感,他起先只對影舉手伸足,看著影子隨他舞弄,隨後他走到寶惜的身後,讓兩人的影子交疊,而後對她說:

   

「妳看,咱倆人的形影。」

   

交疊的影子闖進眼簾那一剎那,暗示強烈的意象在不防之間撞擊而來,她的心跳就亂了,肉身的接觸就按他的思謀自然發生。他的一隻手幾及時搭上了她的肩,她正不知躲是不躲,他就又來了另一隻手,雙手使力一攬,芒叢的兩條影子就在她的半推半就裡真正黏貼為一,兩條男性的手臂已將她擄掠於他滾燙的胸前,這已不是長輩的關愛,而是異性的示愛。吳芳雨的招降令她難以抗拒,芒叢交纏的影子就傳來她的哭聲,她痛恨為何眼前男兒不是寒松﹖他聽見她的哭泣之時,也彷彿看見自己臉上的笑容。他來,就是等著這一刻。

   

「哭什麼?不歡喜我來嗎?」

   

暖烘烘的一句細語,外加軟綿綿的聲調,寶惜的肝腸就化了,化得悲成一團又喜成一灘。他就索性把胸膀全讓給她,任她哭、由她化。他知道如何應付哭泣的女孩,給她溫柔就沒錯了,女人無非就要人疼。他一直給她暖、給她熱,哄她又撫她,直到她開了心門迎他進來。

   

「乖,別哭了,讓人以為我欺負妳﹖」

   

吳芳雨的溫存一直加碼,她的肝腸不但化了,又被他煎煮得沸騰又蒸發,像一陣白煙輕飄飄在空中騰飛。這個男人已經向她明示了求愛的心意,她這才明白寒松不過是個假象,眼前這個男人卻真實得如此咄咄逼人,而不只是芒叢裡的一條影子。

   

夕陽寸寸滑落,光明正在遠走。她在荒山的晚霞裡接受他求情的輕撫,又驚慌於她娘隨時可能的出現。他抬頭看看天色又埋怨著天色,再放縱自己的雙手和唇舌,連來金都要起疑了。

   

「等我的消息,我很快就會再來。」走出草叢的時候,他說。

   

吳芳雨在蘇家門前跨上馬匹,韁繩一拉,馬匹就朝芒草小徑衝刺而去。望著疾行而去的背影,來金和寶惜各有心情,來金直說,芳雨少爺真有情,二十年沒往來,居然還記得她這個吳府廚房裡的小婢女;寶惜沒把她娘的話語聽進耳裡,只被芳雨方才的求情之態滿心衝撞,她感覺芳雨的雙手猶在她身體的某處激情周遊,那樣觸動她靈魂的痛處,那樣逼真地對她傳達發自體腔深處的慾求...。

   

吳芳雨從蘇家回到吳宅,立刻進了他母親的佛堂。吳母正在頌經,他在身後等候良久,待吳母敲了銅缽又在神前磕了三個頭,他才開口:

   

「阿娘,有件事和妳商量。」

   

老夫人緩緩脫掉佛袍,等待兒子開口。

   

「阿娘,我想將寶惜娶入門。」

   

「誰?」

   

他說,就是那天來向她拜壽的來金的女兒。芳雨不提,吳母根本把來金的女兒忘得徹底了。

   

「來金的女兒﹖你說真說假?」

 

他說是真的。老夫人顯出不能置信的震驚,一屁股跌進身後的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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