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了,山丘變成風口。大小孩子們用聖經的故事扮家家酒,一個扮耶穌,幾個扮門徒。他們演著耶穌在山上講道的故事,用遊戲來背誦基督的聖訓,沒背牢或背錯的,寶惜就得一旁提詞。

 

她和學生們玩著,就看見寒梅賊似的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寒梅發現寶惜看見她了,就向寶惜猛招手。咦?寒梅跑來山上幹什麼?寶惜也賊似地繞到大樹後面。

 

「寶惜,我想要受洗。」寒梅悄聲說。

 

受洗?寶惜以為聽錯了。

 

「我想進偕牧師的女學堂讀書。」寒梅眼角左顧右盼,就怕此刻在山上撞見熟人,給人告到她爹面前,說她私自上山,不給她爹罵到臭頭才怪。

 

「這事妳爹同意嗎?」

 

「就是不敢給我爹知道。能不能和偕牧師商量,私下替我施洗?」

 

「萬一妳爹事後知道會怎樣呢?」

 

「大不了把我趕出門,那正好,我就來住偕牧師這裡,正正當當做個基督徒。」

 

「萬一妳爹把氣出在偕牧師頭上呢?」

 

「不會的,我爹很敬重偕牧師,他說偕牧師和咱人雖然不同道,但他正直崇高,濟世救人,光是這一點很多淡水名人都比不上。他們嘴上都比拚財富,真正要解囊救人,沒一個比得上偕牧師。」

 

「既然妳爹這樣看重偕牧師,又為什麼不許妳信教呢?」

 

「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寒梅說。

 

「什麼是道啊?不就是敬天愛人嗎?清華哥說,耶穌的道,轉換成咱說的話,就是民胞物與,聖經上說是愛人如己。」

 

「對對對,寶惜,我就是想像妳一樣,什麼事都可以說出一個道理來。自小我爹沒教我詩書,現在又不准我來尋偕牧師讀書,這是什麼道理?」寒梅一談起讀書就興奮莫名。

 

寶惜簡直不敢相信寒梅的決定,這當然是個好消息,寒梅若信了教,她就有伴,就不寂寞了。當天找到機會,寶惜見偕牧師獨自在館邸外的樹蔭下看書,便將寒梅的事向偕牧師說了。

 

哦?偕牧師半信半疑應了一聲,連有名文人郭秀才的女兒都想信教,這可不是個大好消息?他想,寒梅受洗的事雖有家庭阻力,但寒梅已經是大人,既然是出自她的自由意志,他就決定為她施洗。於是寶惜和偕牧師商量了時間和地點,她就要往郭家通報去了。

 

寶惜才走出館邸,就聽到一陣越行越近的馬蹄。啊,馬蹄,可是那匹黑色的坐騎?她延目望去,看清是一匹棕色馬,她好失望。

 

威瑟比在她面前下馬說:

 

「我昨天才從下港回來,就趕來山丘碰運氣,可惜沒遇著妳。今天是專程來等妳的,果真就等著了。我沒去順通行,是避開休斯夫婦的耳目,同是英國人,得防著閒話。」他說。

 

「我已經不需要你教,我已經會騎馬了。」

 

哦?他的眼顯出好奇,等著她進一步的說明。

 

「芳──我的朋友有一匹黑色的馬,他有空就教我騎馬。他的馬和你的馬跑得一樣快呢。」

 

「我不相信。」

 

她抬眼盯他,暗示他,信不信由你。

 

他於是對她做出紳士的彎腰禮,示意她上馬試試。她接過馬繩,一腳踩在轡踏,示意他扶她一把。他使力一推,她就上了馬背,拉起韁繩,兩腿一夾,棕馬果真細步快走起來。看她安坐馬背,果然一副上道的模樣,他就相信了。他也躍上馬背,一個斥喝,讓馬兒跑離山頂的範圍,她卻急著下馬,她不能和芳雨以外的男人共騎一馬,何況她正趕著上郭家。他卻攬住她的腰,往後山那座樹林而去。

 

「妳的朋友是誰?我倒想和他比比誰的馬快。」

 

她想對他說,是淡水最有名望的男人,但她沒有說,她答應他,在他尚未提親前,決不向任何人提起,也不向任何人承認,因為這事關他們的名譽。

 

「你去下港做什麼?」

 

「上次不是告訴妳,我的船貨到了?」

 

 「你的船貨是什麼?」

 

他說是五金和雜貨。

 

「那不簡單?批賣給郊商就得了,何必自己去跑?淡水多的是郊商。」

 

「讓妳知道,我就沒得混了。」他笑得詭異。

 

想到她的芳雨,她才發覺自己的失態,便堅決下馬。她已經是芳雨的妻子,她不能和芳雨以外的男人共騎一馬,而且這事若傳到芳雨耳中,後果不知有多嚴重,他的妻子怎能和別的男人如此不清不白呢?她的堅決近乎要脅,他只好讓她下馬。

 

「告訴妳的朋友,我要和他競賽!」

 

他說得曖昧,究竟是人和人的競爭?還是馬和馬的比賽呢?年輕的寶惜太遲鈍,竟沒往這層意思想。她穿過一棵棵林木,往下山的小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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