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有客上門,花蕊分身招呼人客的空檔,寶惜低聲問了寒梅:

 

「局勢這麼亂,怎麼妳爹也沒有離開淡水?」

 

「我爹是待罪之身,怎能輕易離開?局勢再險惡,還是得留在淡水和官廳連繫啊。」

 

「妳哥的案子現在怎樣了?」

 

「我哥拒絕認錯,他那種個性怎麼可能認錯又為文批判同黨啊?這麼做聖賢書不是白唸了嗎?」

 

「不認錯,真要在大牢蹲上一世人麼?」

 

「官廳的人跟我爹說,朝廷也很難為啊。眼下法軍侵台,朝廷一心想拉攏台民,所以本來想讓我哥認罪善了,誰知道我哥死也不肯。我爹說,我哥一旦認罪,自己是脫身了,卻會害慘日本的同黨,也會讓太后找到清算維新派的把柄,推想是這樣,所以他死也不認罪。」

 

寒梅接著又說:

 

「這事我爹最愧對吳老爺,我哥出了事,吳老爺怕受到牽連,此番法軍打台灣,吳老爺才會豁出去替清廷效力,怕的就是被清廷做記號,日後要翻身都難。這次吳老爺受傷,我爹很自責,更是一步都不敢離開淡水,時刻聽候吳太夫人差遣,希望能替吳老爺盡點力。」

 

寒梅說得寶惜一陣揪心,原來內憂外患夾攻,吳芳雨有這麼多心事。回想這陣子以來,他為郭家和戰事奔走,她沒能替他分憂,反而胡鬧個沒完,難道真的錯怪他了嗎?

 

 

「不,寒梅,吳老爺固然是替清廷賣命,也是挺身保台灣,我相信他的為人,他不是眼中只有利害算計的人。只講利害的人,不會拿命去賭。」

 

「哎,朝政之事,誰弄得懂啊?」

 

兩人才說完,就聽見身後的花蕊和上門的人客在寒喧,那寒喧的聲量真像打拳賣膏藥。寒梅轉身一看,那上門來買檳榔的人客可不是廟口賣金紙的?

 

「妳消息真不靈通,早上官廳在廟口貼出告示,要緝拿一個紅毛,還有一張畫像,誰知道下午就被人連告示和畫像都撕走了。官廳的大人很生氣,正派出一批官差封鎖廟口四週,訊問四週走動的人口,可有誰看見什麼人撕了告示?我方才要來你店裡,也被官差攔下來,問過話才放行。」

 

「緝拿紅毛?哎喲喂,我長這麼大第一回聽說官府要抓紅毛呢。是犯下什麼大罪要抓紅毛?」花蕊也和人客比聲量。

 

「鬼才知,我爹娘也沒教我識字,聽那敲鑼衙役的口諭,說是唆使生番造反,有看到要報官,官廳有懸賞咧。」人客說。

 

「那紅毛是長得怎樣啊?你可有看到肖像?」花蕊追問。

 

「紅毛個個都長得一樣,看肖像有什麼用?」人客說。

 

「誰說長得一樣?你看山上那個黑鬍鬚,你可看過跟他長一樣的?」

 

「哎喲,不是他啦,怎麼講呢?紅毛就是紅毛,頭髮長長,臉上有鬍子,也不知是高是矮,肖像也是畫得馬虎,要靠那肖像抓人,才有鬼!」

 

花蕊這時望向寶惜說:

 

「蘇家的寶惜,妳在洋行吃頭路,西洋人的消息比較靈通,妳可知道是誰?」

 

花蕊和廟口男子的對話已經聽得寶惜心口噗噗跳,被花蕊這麼點名一問,她發現自己輕微顫抖,難道是威瑟比嗎?

 

「我認識的外國人都是正派的西洋人,我想不出有誰。」寶惜說。

 

「台灣這麼大,淡水、安平和打狗都有西洋人,官廳這不是大海撈針嗎?」寒梅補了一句。

 

往後幾天,寶惜沒事就故意繞到廟口去看官廳告示,沒想到官廳動作很快,三、四天後新的告示和肖像就又張貼出來了。寶惜讀了那告示,得知緝拿之人是威利洋行行長魏瑟,是黑槍私販集團的首謀,告示欄上還有四、五員漢人肖像,分別是共犯和幫助犯。喔,原來威瑟比有個漢文名字,這倒是寶惜不知道的事情。

 

她讀了告示內容,大約知道官廳提控這個集團走私並提供黑槍給山地住民,「顯有煽動及唆使謀反之不法意圖」。至於肖像部份,畫匠畢竟是根據知悉或曾經見過威瑟比的人士描述所繪,說像也不像,不像又有點像。

 

寶惜在觀看告示時,又有大批路人圍攏過來問她:

 

「那紅毛到底犯什麼罪呀?」

 

「不知道哪,我識的漢字不多。」說完,寶惜就乘隙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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