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妳到底去蘇家講什麼?阿娘,妳到底去蘇家講什麼?」  

 

吳母睜開眼皮的時候,已經躺在吳宅裡,她只看到兒子在她榻前追問不休。玉樹隨著吳家轎子將暈倒的吳母緊急送回吳家,芳雨才知道他娘去了蘇家。幸好玉樹為她做了基礎護理,確定吳母已無大礙之後才離去。

 

「去了斷你的孽根,為吳家積德。」吳母說。「來金女兒的事,你就忘了吧。其他的事,就讓我來安排。」

 

「阿娘,只是讓她入門,不是娶她呀。」吳芳雨現在連『作妾』二字也不敢說。

 

「這件事已經解決,你若敢再去蘇家,不是來金女兒去死,就是我死,你不要以為我只是唬唬你,不信試試看。」吳母說得堅定。

 

這時大夫推門進來給吳母看脈,吳母就笑對大夫說:

 

「你看我飼這款兒子,我為死人難過得暈去。佳哉我韌命沒死,誰知才睜開眼睛,他沒一聲問候,倒想著討妾的事。我看他是等我快死。」吳母又斜眼冷譏兒子道:「你給我開上好的藥,兒子越咒我死,我越要長命。」

 

大夫笑道:

 

「老夫人會吃到一百二啦。」又接問:「老爺要討妾?我哪沒聽說?是誰家的女兒?」

 

「那就拜託大夫幫我們吳家留意一個『家世清白』的女兒呀!到時媒人的紅包特大。」吳母特別加重了語氣。

 

大夫給吳母看了病、開了藥方,又對吳芳雨交待了注意事項,就告別了吳家,芳雨也抹長了臉走出吳母的臥房。

 

元配見吳母房內無人才推門進去,她在房內和吳母細談良久,臨走前只對吳母說:

 

「請阿娘好好安養,這事我來辦就好。」 

只聽見吳母說: 

「這主張真好,妳不提起,我也沒想到。那女兒已經敗身,正不知把她配給誰。不行,這件事我得趕緊去辦。」

 

 

來金被人從水塘撈起時,浮萍貼了她一身。馬偕和清華不知已經來過幾回。停棺了幾天,馬偕為來金做了簡單的告別式,休斯來了,牧師娘來了,清華來了,一干教友也來了。末了,偕牧師說,塵歸塵,土歸土,願死者在寧靜中安息,阿門。 

來金下葬那天,只有一把嗩吶和一把胡琴給死者帶路。墓穴已經挖好,有泉備了大疊紙錢,要寶惜燒給她娘。墳邊還有一具紙芻,那是一幢富豪人家的大房子,房子的樑柱精雕細刻,院裡婢奴成群,又有一頂鏤花轎子,只要燒給來金,她在陰間就有好房子住、有婢奴待候、有轎子乘,不再重覆世間的窮厄。寶惜不肯燒,就說: 

「人死了才得那些做什麼?」 

「妳敢真聽了偕牧師的話,不拜妳娘曷?」有泉怒斥女兒。 

寶惜不燒金紙,有泉就自己燒。那是一八八五年春夏之交的節氣,風吹向一邊,火花很旺,火舌很長,有泉瞇眼丟金紙,因為火光嗆眼,燒紙的煙氣會蟄目。有泉的紙錢丟得很近,一雙手眼看就要燒著,有泉那雙粗手卻好像不怕火。幾個弟妹分了金紙也在圍著火堆丟紙錢,幾雙腳躲著火舌跳來蹌去,像她兒時玩跳房子。 

「來金,陽間上好的物件都燒給妳了,去陰間好好享福,忘了人間的事吧。誰叫妳嫁了這不中用的丈夫?只能給妳這些,後世人我轉世富家再補妳。」 

風很斜,燒化的紙灰隨著風流在半空飛揚,飄到墳場的北邊就散了。寶惜的眼梢追蹤著飛揚的紙灰,發現墳場四週並沒有查爾斯的身影。她不知道查爾斯是否聽到她娘的死訊?不知他是否已經離境?不知他是否會改變心意,突然決定效法偕牧師,娶個漢女廝守一生?看著紙灰的遠颺和湮沒,她不祥的預感好像又向前証實了一步,她感覺自己對查爾斯的期待起先像紙,後來像灰,最後都歸向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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