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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動人的台灣電影了,當飛官孫漢生一家四口漫步在樹林的影像浮現銀幕,當林子祥低沈悠揚的歌聲響起,歷史的力量就排山倒海而來,令人血液沸騰。這是一部有很多缺陷,整體而言卻瑕不掩瑜的佳作,我起身給導演拍手喝采。 

這個發生在 1954 年(民國四十三年)年的白色恐怖事件,和我童年的 1960s 已經有點距離,但時代變遷的腳步畢竟緩慢,片中那眷村的影像、校園翦影、露天電影以及喝牛奶的有趣記憶,竟是如此擬真。那是我們國家不久以前的故事,一轉眼卻好像已經是上古史,然而想起我童年的記憶,以及那些埋沒在荒煙亂草裡的無名屍骨,我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1954年,也就是黨國兵敗、狼狽撤至台灣的第五年。彼時風雨飄搖,鬼影幢幢,驚魂未定的黨國看見黑影就開槍。孫漢生一家的災禍,就因為他曾駕機返回中國接回身陷匪區的大女兒,此事隨後遭到他的知交丁克強的密告,旋即以通匪的罪名處死;他的妻子金皖平也遭到思想左傾的指控,送到綠島監禁及偵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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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男一女之間,有著複雜的情感流動)
 

綠島歸來的孫妻無視於街坊流言,選擇委身丁克強,大女兒含淚對母親說,鄰居們都說丁叔暗戀母親,為了得到母親,才不惜告發她的父親。孫妻憤憤不平說,是又怎樣,就算是,那也都過去了,她只是想讓孩子們好好活下去。 

故事以平舖直敘的方式娓娓道來,卻又不時留下一些小伏筆。故事中有一個很奇特的人物──歐陽千君(將軍夫人),從電影的開頭看來,她彷彿與孫漢生早年有一段小秘密。意外在女兒母姐會上遇到千君的皖平向先生提起這件事時,幾度欲言又止,讓人誤以為她在吃先生的老醋。 

歐陽千君是個上海名媛,是個充滿浪漫革命思想的進步女青年,她對體制的不公不義有很多憤怒和不平,她參加將軍不喜歡的讀書會,她愛讀宣揚自由思想的〈自由中國〉雜誌,她更愛一本小人書〈淚王子〉。另一方面,她又貪戀布爾喬亞階級的安逸生活,因此她只是個空有滿腔浪漫情懷、卻沒有勇氣赴諸行動的貴婦。因此她陷於一種精神上的失衡,革命思想是迷人而浪漫的,安逸舒適的生活卻令人久而生厭,她優雅尊貴的外表其實隱藏著內心的挫折和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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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女人之間,也有一份過往的秘密)
 

故事的最後,導演以虛實交錯的意識流手法揭開了先前那些小伏筆的真相。在某個春光明媚的下午,孫妻在極端思念先生、又充滿罪惡感的思緒裡,她幻想著先生回來了,在意識的流竄當中,她對先生做了愛的告白,也回想起先前對丈夫欲言又止的那一段,以及她在綠島對偵訊員所做的供詞。 

原來,少女時代的皖平和千君是一對手帕知交。和許多要好的懷春少女一樣,她們曾有過一段屬於那個年齡特有的曖昧情愫。在千君的誘導下,皖平加入了一個被視為左傾的讀書會。雖然青春早就煙消雲散,皖平和千君如今都成了人母,但黨國對人民的監控可以無限溯及既往,孫妻早年參加讀書會的往事被人揪出,她才惹出思想左傾的牢獄之災。 

這時觀眾才發現,原來先前以為孫漢生和千君有過一段情的設定錯誤,秘密的真相是如此出人意料。 

在白色恐怖年代,指控等同罪名,根本無須舉証。孫漢生葬身荒湮,屍骨迄未尋獲。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孫漢生飛往匪區接回女兒的途中,到處發生了什麼,除非判決書中有所載明,或者共黨的檔案資料有所記載,否則事件的真相恐怕已成永遠無解的疑惑。更何況白色恐怖年代,屈打成招的冤獄無所不在,判決書裡的載明是否可靠,也不無疑問。 

在孫妻方面,早年參加被視為左傾的讀書會,是否就代表思想左傾,更是值得商榷;歐陽千君即便同情雷震所代表的自由勢力,充滿異議思想,也迄無行動,卻已足以構成她的罪名,也可以讓將軍在黨國體系裡面從白羊變成黑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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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歲月也造成了無數變調的童真)
 

當然,本片的缺點也很明顯。例如仇老師在禁區寫生被捕,立刻就遭到處決棄屍,似乎不合史實,這中間應該有偵訊及調查的過程吧?孫漢生行刑之際,將軍的司機帶著孫的女兒前往河床觀看,更不合常理,在一切都戒備森嚴的當時,閒雜人等似乎不可能如此接近刑場;而故事既是以孫漢生女兒的視角回追憶往事,理應以女聲做為旁白。片中的男聲旁白效果不佳,唸詞也稍嫌生硬,有些反效果。 

最大的缺陷則是將軍夫人的角色。從旁白的說明裡面觀眾得知她身心撕裂的狀態,然而從她的演出裡,卻完全沒有表現出來。相反的,她一派美麗雍容的外表似乎告訴世人,她活在一種極端寧謐的平靜狀態,與旁白所勾勒的心理狀態完全相反。 

在演員方面,由於戲份有限,張孝全表現不多;范植偉所飾演的保防員,從頭到尾一張陰鬱的老K臉,演技不算精彩。關穎的容貌出眾,演技只能算平平。最搶眼當屬中國演員朱璇,她飾演的孫妻戲份多,內心衝突戲也多,最容易發揮及表現,她將孫妻一角發揮得淋漓盡致,三位女童星表現也不俗。 

無論如何,隨著時間的消逝,歷史的面目也變得更加模糊。我們如今回看,猶如霧裡看花,只看得見時代的梗概和事件的輪廓,具體的血肉卻是如此模糊,史料的研究只是帶來更多的爭議,真相已經石沈大海,正義是鏡花水月。 

而這一切,在時間的淬鍊裡,早就昇華為歷史的詩篇,供人憑吊,讓人喟嘆。時間是一種戲法,它可以讓如死的悲傷變成美麗的憂鬱。優美的運鏡加上悅耳的配樂,本片風格用著如歌的行板,為那逝去的恐怖歲月唱出一首安魂曲,願死者安息。至於那烙印於史書的黨國邪惡,與那永遠無法洗刷的冤屈,世人不應遺忘。遺忘是歷史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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