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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觀眾看完電影《陣頭》,都忍不住讚嘆,原來台灣的陣頭文化可以如此熱血、如此優美。不相瞞,我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我把電影《陣頭》當成導演個人(或是整個編導團隊)的藝術論述,馮導藉著這部電影對陣頭文化提出他的藝術見解和願景,以便為社會底層那群不幸的孩子或壞孩子打造一座藝術殿堂,用來收容並激發他們潛在的才華。更重要的是,這部電影好看到爆表。

這是一部精緻傑出的商業片,導演的功力且看成品,美術和攝影很強,取鏡和畫面的結構在在令人印象深刻。其實有些鏡頭滿長的,但觀眾並不察覺,因為節奏的快速和緊湊讓每一個畫面都不嫌長,甚至覺得意猶未盡。真讓人搞不清台片這些年瞬間爆發的能量是哪裡來的?這些傑出的電影人才好像都是一夜之間從石頭縫蹦出來。

導演巧妙利用攝影與美術的畫面呈現,讓廟會祭典裡的藝陣呈現出一種令人驚豔的美麗,一掃人們長久以來對藝陣藏污納垢的不良印象,還以它做為一種宗教祭典的莊嚴之美。在這個層面上,編導團隊所展現的美學素養,絕不下於文化精英。

但請不要誤會,商業片不是貶詞,它是一種片型,這種片型充滿了刻意取悅觀眾的調性,例如俊男美女、皆大歡喜、美夢成真、化干戈為玉皍、正義戰勝黑暗、有情人終成眷屬..........導演會刻意根據觀眾的喜好或社會主流價值觀來編寫劇情,讓觀眾看了高興。但因人生常常不是這樣,矯情的商業片難免讓人覺得脫離現實,美化人生;相反的,藝術片不會刻意取悅觀眾,它傾向保留人生真實的面貌,深入人生的肌裡,刻劃生命的挫折與幻滅,因而較不討主流大眾的歡喜。當然,這只是粗略的分類,電影藝術進化至今,藝術技巧也越來越繁複,有才華的導演每每出入這兩種劇型之間,旁徵博引,又自創招式,讓觀眾目不睱給。

《陣頭》的結局雖然令觀眾高興,但劇中的夢想成真並非編導胡亂加糖,也沒有刻意美化之嫌,劇中人物所追求的夢想是可實現的,因為「九天民俗技藝團」已經證明了它的可實現性,只不過電影使用了許多戲劇化的手法來呈現九天成功的故事。

雖然《陣頭》人物的虛構比例偏高,主要人物達叔和武正兩對父子其實都是「九天」團長許振榮的分身,但這都無損本片的價值,反而增添血肉。例如武正(廖峻飾)和達叔(陳博正飾)這兩對父子的親子關係,其實都是我們週遭俯拾可見,爸爸和兒子因為溝通不良,只好各自武裝自我,出口就沒好話,媽媽雖然試圖緩頰,但效果有限。不過最傳神又最微妙的,還是兩代之間關於接班問題的權力鬥爭,阿賢(黃鴻升飾)向武正要求接班未果,不惜出走投靠阿泰(柯有倫飾),達叔和武正迫於情勢交出團長大權之後的失落感,都讓人會心一笑(不知道這是不是馮導和他的母親周遊之間的真實寫照?哈哈)。

人物虛構無妨,重要的是具有代表性,能夠為社會大眾表達心聲。達叔和武正的親子關係精確反應社會的親子互動,十分精采。九天團員之中,瑪麗亞是親自上場演出自己,其他成員不管是虛構或有真實取型,他們都各自代表社會底層那群或者出身破碎家庭、或者不慎誤入岐途的青少年,是一群讓人看了會心疼的孩子。這群孩子,也是這部電影試圖觸摸到的對象。

我一直強調,對白是有聲戲劇的靈魂,巧妙的對白使劇情有畫龍點睛之妙,也凸顯人物的性格,一直都是我評論電影的重要項目之一。對白可以深燧巂永,可以插科打諢,也可以生猛有力。《陣頭》在對白上的表現接近滿分,達叔和武正的台詞尤其絕妙。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阿賢投靠阿泰之後,武正和達叔這對對師兄弟同病相憐,一起喝茶解悶,武正看見兒子阿賢拿著文化祭的邀請函進來,也不看兒子一眼,就對達叔說:「厚,你那一團的副團長來了。」這句令人發噱的台詞道盡了大權旁落的無奈和自嘲,噴飯得可以。除此之外,達叔諷刺及消遣兒子的隨口用語,就更不用提了。

無論如何,父母都是以兒女的成就為榮,儘管時不我與,但是看到自己的兒女能與潮流爭榮,也欣慰無比,再怎麼說,承傳技藝的下一代都是站在上一代的肩膀出發,沒有上一代的紮根和打底,哪來下一代的創新與改良?達叔和武正在文化祭的台下看到兒子的成就時,所表現出來的心情就是如此,使得這部電影充滿了積極又正面的能量,是一部難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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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湊巧,在賀歲檔期與《陣頭》同台演出的,還有描寫歌仔戲班現代困境的《龍飛鳳舞》。兩片都是取材庶民生活的傳統藝術,卻有截然不同的氣質。《龍飛鳳舞》雖然以商業片進行包裝,在娛樂效果上也達到商業片的使命,卻在精神上保留文人電影的特質。

歌仔戲的式微是不爭的事實,這部電影並不為取悅而取悅,該說的人生實話,導演依然勇敢說出。它的勇敢,在於告訴你,紅男綠女的情感很多時候超乎道德的約束,戲仔戲的表演形式也不敵社會潮流的改變,電影沒有為了迎合觀眾的心願而讓歌仔戲一夕復興,也沒讓情場上的浪子回頭。他更沒有在電影裡指引人們,歌仔戲的前途在哪裡?他把歌仔戲的前景交給觀眾去思考。

在人生命題的處理上,我們看到商業電影和藝術電影在《龍飛鳳舞》裡產生了雜交,它不是血統純正的商業片,顯然導演在這裡自創了招式。

這裡電影甚至在劇情的設計上,讓歌仔戲的表演形式透過電影進行跨界演出,主角郭春美在本片裡演的是電影,但在劇中演的卻是歌仔戲,她不但在電影的戲中戲裡演出自己(小生),也演了小丑(台上的奇米),證明在歌仔戲的世界裡,郭春美能演小生也能演丑角,在電影的世界裡,她宜古宜今,藉著這部電影,導演成功達成造星的艱鉅任務。這個劇本照亮了郭春美,郭春美也照亮了這部電影。

我很抱歉地在這裡戳穿,《龍飛鳳舞》其實是一部以商業電影進行包裝的藝術電影。但請不要以為藝術電影就很難看,藝術電影過去之所以難看,是被少數「藝文精英」帶進了死胡同,新進導演又有樣學樣,甚至相互模仿,終於使得台片一部比一部難看。從王育麟導演的前後作《父後七日》與《龍飛鳳舞》看來,他仍充滿藝術掛導演的素養,只不過他用商業片改良了自我。個人相信,兩片恐怕都只是他摸索的開端,王導的新作令人期待。

《龍飛鳳舞》和《陣頭》雙雙取材傳統藝術,卻是氣質迴異,希望這兩部同台較勁的作品能夠產生相互拉拔的效應,撤底扭轉人們對藝術片及商業片的刻板印象:藝術片不必然難看,商業片也不必然膚淺,兩者也能交叉運用。

網路的興起解放了藝文論說的舞台,也間接觸發了台灣電影的巨大能量。過去台灣的藝文論說權被特定媒體所壟斷,難免產生近親繁殖的效應,說來論去都是同一口徑,別說藝文作品看不懂,連評論文章也讀不懂,異議者雖然不敢苟同,卻找不到發聲的管道。網路的興起,使得這些藝文界的異議份子和普羅大眾取得論說權,他們在網路上搭個肥皂箱(部落格或論壇),就淊淊不絕向群眾發表演說,大聲形容他們想看的電影作品的樣貌,也尖銳批判寡頭操縱的藝文小世界,台灣藝文界被壓抑多年的才華與能量,就連帶地被釋放出來,而造就今日的景象。

台灣電影看起來是起死回生了,那麼過去那些年同樣被特定媒體的文學獎帶進死胡同的文學呢?人們這時可能會想起九把刀,是的,他正是網路奇葩的代表人物。如果可能,人們是否也關注一下台灣文學的命運和前景? (本文版權所有,未授權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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