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嬈」字，國語唸ㄖㄠˊ，台語唸ㄏ一ㄠˊ，意指風騷女子的媚態，是一個負面字眼，專用來形容「不正經」女子意圖勾引男人的行徑。這個字很典型地反映漢族父系社會的禮教觀，在這個禮教觀裡，女子必須含蓄自持，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違反這個典範，就是不正經，就是嬈。

相傳新化地區古代的風水師指稱，該地有一八卦蛛蜘穴，每年農曆過後，蛛蜘精就會四處為害，女子不務家事，行為放浪，以致有「十八嬈」的神明遶境和蛛蜘夜祭。過去它一直在農曆元月十七日的深夜舉行至十八日的清晨，神明遶境時，村民手持火把尾隨在後，以清除蛛蜘網，消滅蛛蜘精，還地方以寧靜。

這裡所謂的「行為放浪」根據學界的考據，指的是「淫蕩」與「偷情」。老實說，我第一次聽到十八嬈的由來時，十分驚訝，因為它所描繪的女子行徑並不符合漢族女子的傳統形象，漢族女子偷情或有個案可尋，但絕非集體或多數人的行為。

由於新化古為平埔族的故居，舊稱大目降社，清朝年間漢族男子渡海來台多為羅漢腳，因此他們定居平埔族社，娶平埔族女子為妻，是十分普遍的現象。諸君須知，平埔族是母系社會，不但是由女兒繼承土地和財產，也是由女性當家做主，因此漢族男子雖然鄙視平埔族，視為未開化民族，但因羅漢腳娶妻困難，一旦娶得平埔女子，老婆有了，也能繼承丈母娘的土地財產，一舉兩得，因此多數漢族男子也顧不得種族歧視這回事，打天下先成家再說。

但平埔女子不若漢家女子，她們是當家做主的女人，因此兩性觀念非常自由開放。今人形容打扮摩登時尚的年輕女子為「黑貓」，其實這一詞的由來，是昔日漢家男人用來指稱年輕貌美的平埔女子，只因她們生性開朗，不扭怩造作，又熱情大方，加上膚色相對黝黑，羅漢腳們乃稱她們為「黑貓」，可以想見她們的行為舉止與漢家女人的不同。

基於這樣的地緣和歷史背景，我合理相信「十八嬈」的由來，其實是漢家禮教試圖馴化及漢化平埔女性的儀式化活動，漢家男子無法理解這其中的文化差異與平埔女子獨特的兩性觀之餘，只好訴諸他們的傳統信仰，相信平埔女子的開放行為是妖精作怪，必須請出神明來喬。換個角度來看，這其實是漢族父系思想與平埔族母系社會的正面作戰，而漢族雖是新住民，漢族文化畢竟是相對強勢的文化，強碰的結果，相對弱勢的平埔母系社會自然一敗塗地，而徹底被禮教收編了。

那麼為什麼是農曆春節過後，婦女才變得放浪（蛛蜘精才會出來作怪）呢？我認為這只是一個象徵性的時間點而已，那畢竟是一年之始，農民們利用這個時機迎神遶境，為地方消災祈福，也祈求新的一年五榖豐收，人畜平安。

淵源流長的繁文縟節，每每形成文化的一部份，歷史悠久的廟會祭典亦然，我輩除努力發場光大，也應去蕪存菁。在追求兩性平權的今天，十八嬈掃除蛛蜘精的說法已經不合時宜。我並不主張女子偷情，但如果我們還原當時的社會背景，男子納妾是天經地義，反觀女子外遇卻嚴重到要神明出面，這明顯是性別不公的產物。紅男綠女遇上婚姻糾紛或情感困擾，應以理性解決，而不是訴諸神明；再說，蛛蜘精不是狐狸精，小三才是狐狸精，蜘蛛精只是一些風騷美麗的女妖，何必除之而後快呢？人類和她們和平共存不就好了嗎？

為了宣揚新化地區尊重婦女的時代新貌，新化地方人士似乎要為十八嬈找出時代新解，並為這些美麗的蛛蜘精們解套，一方面得以保留十八嬈的廟會盛典，繼續為地方祈福，同時不再傳遞過時的兩性觀。否則到時候蛛蜘精們和八家將大打出手，那神明就臉上無光了。

新化朝天宮所供奉的媽祖四年前託夢囑意她的神轎要由女子來抬，這其實已是一種開示，顯示新化地方人士早就與時俱進，揚棄男性獨尊的封建思想，好樣的媽祖，好樣的新化人。現在就等智者還給蛛蜘精一個公道囉，說不定美麗的蛛蜘精找到時代新解，還能為古色古香的新化老街帶來商機呢。

三年一度的新化十八嬈遶境祈福活動，預定於2012年二月五日舉行，活動內容點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