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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作家,你一定希望自己的作品大賣,並且被理解、被欣賞、被讚揚。但假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您選擇作品大賣卻不被瞭解,或者寧願被讀者理解並喜歡而不在意銷售量,您選哪一種?

當然選擇前者,作品大賣,文壇地位建立,才有被閱讀、被理解的機會;作品不賣,永遠做個可有可無的所謂「作家」,如何被理解?又如何被喜歡?不過,也別以為作品大賣就一定會被理解,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我相信有很多讀者也和我一樣,在1990s昆德拉的狂潮席捲台灣的當頭,衝著他的盛名,胡亂買了一堆他的小說,可是讀了幾頁就被打敗,從此他的著作只能擺在書架僅供裝飾。

我承認是被昆德拉打敗的讀者,但昆德拉的聲名在台灣並未因為打敗了某些讀者而有稍挫,相反的,他徹底打碎小說的傳統結構,夾雜大量知識論述與哲學論說的寫作風格,在當時卻對台北文壇影響深遠,不少作家起而傚尤,也在小說中夾議夾敘,天馬行空引經據典。有一本敘述同性戀的小說,就大談法國人類學家李維史陀的理論,讀完竟分不清是長篇論說文還是小說。不過昆德拉的風格正是這樣,知識論述和哲學思考常常反客為主,小說情節反而成了他所論說的哲學概念的實例說明,這表示這本書寫同性戀的小說學得很像。

我說的台北文壇,指的是中時和聯合副刊當時的主力作家與文評家,以及兩報文學獎的得獎常勝軍。

稍早聽說根據昆德拉經典作品〈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s)改編的電影〈布拉格的春天〉將於四月九日在台發行DVD,我又將書架上的這本小說拿下來,打算再一次接受考驗。書本上的價格標明白顯示,這本小說是1995年我旅居馬來西亞期間,在吉隆坡的華文書局所買。我有個習慣,讀完的小說常常會送人,這本小說至今還在書架,說明我當初沒有讀出堂奧,於是又將它擱回書架,打算擇讀再讀。沒想到這一擇期,就是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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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的價格標意外紀錄了我購買本書的時間和地點)

時報版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並非台譯本,而是由中國譯者操刀的中譯本,內容除了一些兩岸有別的用語讀來怪怪的以外,譯筆尚稱流暢,算是很稱職的翻譯。

這本小說的故事並不算複雜,在小我上,它講述一個布拉格外科醫生湯瑪斯週旋於妻子特麗莎與情婦薩賓娜之間的三角愛慾。1968年蘇聯入侵布拉格,畫家薩賓娜流亡瑞士,又與一名瑞士籍大學教授法蘭斯相戀最後卻又逃脫的情事。

在大我上,這本小說勾勒蘇聯控制了布拉格之後,人民的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入侵之際,特麗莎因在街上拍攝實況,並將膠捲交給外籍記者,希望帶到海外將入侵的實況公諸於世,這個動作被秘密警察發現而遭到警察拒留;警察甚至在這些照片裡面一一指認在街上攝影或對俄軍挑釁的捷克人。

特麗莎對局勢感覺不快樂,乃和湯瑪斯移民瑞士,她將當時的膠卷交給當地新聞機構,新聞主事人卻告訴她,事隔久遠,已經沒人關心蘇共入侵捷克的事情了,雖然當時蘇共還在布拉格,捷克人民還在反抗中。

多年後,特麗莎因對湯瑪斯從不間斷的風流韻事難以忍受,乃以不告而別的方式離開瑞士,回到布拉格;深愛特麗莎的湯瑪斯為了妻子也回到捷克,卻因稍早寫了一篇以伊底帕斯王挖眼自罰的隱喻來批判捷克傀儡政權的文章,被掀了出來,又拒絕簽署悔過書,終於得罪當局而丟了醫院的工作,成了一名工人。

儘管故事並不複雜,小說卻難讀極了。它難讀的原因,一方面是小說結構和技巧的問題;另一方面則是他引用大量的歷史事件、夾雜知識論說,並時而高談某些讀來非常艱澀的西方哲學概念,使得本書的知識門檻很高,自創一格的小說技巧又無形中成了閱讀障礙,讀起來好像是一場跨欄路跑,讀者需一次又一次越過高度不一的路障,知識涵養高又有耐心的讀者,也許不厭其煩一道又一道地越過,終於抵達終點,並以跨欄的挑戰為樂趣。

傳統的小說技巧告訴我們,寫小說就像講故事,需有結構和邏輯,就像蓋房子的道理一樣。然而本書幾乎毫無結構可言,昆德拉拋開傳統的時間軸概念,自由在任何一個隨意的時間點上跳來跳去,跳動的方向又不一致,有時向前,有時向後。常常,他匆匆講了一個梗概,過了很久,他又回頭來講這個梗概的細節。他講述湯瑪斯和特麗莎的關係,又花很多筆墨談特麗莎和母親的關係,以及母親對特麗莎行為舉止的影響;他講述湯瑪斯和薩賓娜的關係,又跳到薩賓娜與法蘭西的關係,然後花很大篇幅談論法蘭西和妻子的關係,以及法蘭西和父母的關係,中間又夾雜弗洛伊德的理論。

昆德拉顯然是一個十分在意原創風格的作家,他不想複製前人的寫作模式,他的不遵循傳統,絕對是刻意而自知的,終於成就了他獨特的個人風格。

我想起德國知名作家徐林克的小說〈歸鄉〉,這本小說也長篇累牘地高談法學哲學,對於法學和哲學外行的讀者,真是苦差事。不過差別在於,書中的法學哲學是應故事主人翁的學術背景而生,換句話說,法學哲學的談論是因小說情節而生,是附屬於故事情節之下,如果讀者覺得不耐煩,跳過這些哲學論說,也無損劇情的完整性,讀者依然可以讀到一個架構非常完整的故事。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卻是給人相反的印象,知識的旁徵博引和哲學論說常常喧賓奪主,彷彿歷史知識、政治論說及哲學概念才是本書的精髓,故事的細節描述只是用來幫助說明這些概念的實例而已。

但無論如何,這些知識和哲學門檻很高的作品,由於疏於經營人物完整性的描寫,故事中的人物讀起來只像一些在讀者眼前飄來飄去的人影而已,並不具象,也缺乏血肉,給人感覺這些劇中人虛虛的,並不真實存在。相反的,小說的傳統寫法往往耗費精力於寫景寫人,人物的飽滿性格往往躍然紙上,讀者因而容易順著人物的牽引被故事所吸引,常有掩卷不能的著魔感。

寫小說需不需要這樣淵博的學問?需不需要如此博大精深的思想?相信大學講堂裡的文學系教授也沒法給個標準答案。

很汗顏的是,這一次,我依然沒有讀完,雖然離終點很近了。沒有讀完的原因,並不是我排斥它,而是沒有能力一次又一次地跨欄。這是能力問題,而非喜惡作祟。也許,十五年後再說吧。

因為沒有讀完,本文不能算書評,頂多只是一篇失敗的讀書紀事罷了。等拿到〈布拉格的春天〉DVD,我倒是要來瞧瞧劇本如何改寫這本情節舖排完全沒有章法的小說,小說和電影超級比一比,一定很有趣。是不是先去買一張DVD,我還沒決定,這要看有沒有噴霧或剪片而定。我抵制電檢,電檢污衊我們的智慧和人生涵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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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閱讀──矢志當文豪,基本上,這是一篇針對1990s台北文壇的文學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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