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惜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不在順通行,也不在錦繡行,而是在一幢陌生的樓厝。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查爾斯坐在牆角的板凳瞪她。
他看見她醒了,才鬆了一口氣,一時找不到話說,只好側頭望向窗外,窗外的遠處正是砲聲隆隆的河口。黃昏的天色裡,水色開始泛紅,法艦和清軍的砲台已經相互射擊一天了。
自淡水風聲鶴唳,英國領事館已經通令各英籍洋行高懸洋行旗幟和英國國旗,做為英僑辨識的標誌,以防歹徒的侵襲。劉銘傳是見過世面的人,為了全力應戰,正對台民強力宣導,眼前外侮連連,為免列強進一步製造事端的口實,官府呼籲台民支持官方的備戰行動,切勿攻擊外僑,任何一個外僑的傷亡,都可能成為列強進一步滋事藉的口。官府還請求各地鄉勇共同遏止暴民攻擊外僑。
官府當然都知道,這批打砸搶的暴民原是結夥搶劫的歹徒,平素就以土匪的面目侵犯良家,戰事一來,治安鬆懈,正是他們四處蠢動的良機。這些年來,一般良民對於趾高氣昂的西洋人固然心有忿滿,卻還不致於化為暴力,識時務的地方頭人更知道利害關係,特別是南北口岸通商以來,他們面子上是受了西洋人的欺負,卻也得到不少對外通商的好處,白花花的銀子每天都隨著潮水湧進來,某種層面而言,雖然失了面子,卻得了裡子。
這也是有識者的無奈,清廷顢頇,看不準時勢,非得西洋人拿著洋槍大砲架在脖子上逼迫開放門戶。要是自己思想開通,懂得順應時勢,乘著開放門戶的浪頭與四海往來,也不致於弄得西洋人動不動就搬出洋槍大砲,連面子都不必丟。地方頭人識時務,知厲害,心裡還明白與西洋人打交道的分寸,有頭人在把關滅火,手下的鄉勇團練反而成了地方安定的力量,他們一面安定秩序,一面安撫草根民心。這些安內的頭人,就是劉銘傳全力對外的靠山。
寶惜這時想起休斯先生交待的採購,就急著下床。誰知一動,全身都痛。
「這是威利洋行嗎?」
「不是,是一棟廢棄的房子,主人早就逃了。這裡很隱密,砲彈打不到,很安全,死不了人。」
「我在這裡多久了?」
「妳方才睡了一覺,連砲擊聲都吵不醒妳。」
由砲聲的距離判斷,她猜想這幢屋舍很接近河口。淡水砲台已經和海上的法艦砲擊一整天,太陽開始下山才安靜下來,不過仍有零星的砲擊。
「我的傘呢?」
「假如那把傘掉在市集,早被人踩壞了。」
她的心絞痛成一團,那是她最心愛的一把傘,她認為全淡水最美的一把傘。那是真的,第一次打傘進順通洋行,連休斯太太都細看了半天。從休斯太太的眼神,她知道休斯太太欣賞那把傘,但休斯太太故意不誇它,只問她哪來的?她說是朋友送給她的禮物時,休斯太太還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用著試探的口吻問:「就是妳母親那個富有的朋友嗎?」
「關於那把傘,我很抱歉。」他說完,就起身扣上臥房的門。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瞪著窗外的天色,想像此刻的淡水外海。法國人登陸了嗎?她居然忘了問威瑟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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