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最近發現網友們都在參加試吃活動，連小學上作文課，廠商都會贊助試吃品。往壞處想，商家到處散發試吃品吸引顧客，可見經濟有多壞；往好處想，台灣這個社會真是處處活力，「試吃」儼然已成全民運動，非常有趣。這使我想起這篇舊文，特別推上來回味一下。不知道網路試吃活動可否造成可觀商機，這倒值得觀察，說不定還是另類台灣奇蹟呢。

不過我覺得廠商很聰明，上電視打一支廣告，動輒數萬到數十萬，報紙的廣告也要好幾千到好幾萬，把媒體廣告費省下來，換算成試吃品，台灣人很厚道，吃了人家試吃品，一定會戤力回報，在網誌幫廠商打廣告。這樣一來，網路大軍造成的宣傳效果，未必比電視或報紙差，但是成本卻相差太多了。利用網軍打廣告的商機效益有多大？我們拭目以待吧。

年前我母親參加一個高檔的日本旅行團，據稱整個團都搭商務艙，團員主幹不是大老闆就是高階白領主管，行程闊氣得不得了。

旅遊回來，我問媽媽玩得可開心？母親說，有錢確實好，行程的規劃令人滿意，可惜行程當中發生一個小插曲，受日本教育的她一直耿耿於懷。

母親說，某日，導遊帶他們參觀一家歷史悠久的蜜餞行，詎料巴士停在店門口，團員們一下車，看見擺在店門口的試吃品，竟然像蝗蟲過境般大吃了起來，店主人見狀趕緊將那些試吃品端進去，不給吃了。母親說，看到那一幕，她只覺羞愧無比，整團都是有錢人，卻因行為不雅被當成難民對待。

我問母親，團員都買了沒？母親說，嘩，大包小包喔。被我猜對，不吃白不吃的有錢觀光客碰上小器的商家，一氣之下就用錢復仇，大買特買以雪民族大恥。

我來回想著這個情節，當日本商家看到台灣觀光客站在店門口大吃的那一幕，一定受到驚嚇；觀光客看到試吃品被人從眼前拿走，心裡一定很受傷，看不起人喔？

不知道日本人如何看待試吃，在台灣，試吃是全民運動，買不買一回事，只要有試吃品，不吃白不吃。好市多（Costco）的美國老闆就是看準這點。我生平最「可怕」的購物經驗就是近午時分進內湖的Costco大賣場，那時生鮮部門會僱用很多婦女現場烹煮賣場的食材，到處食香彌漫。

想想看，午飯時刻原本飢腸轆轆，聞到菜香就會口水直流，尤其整個賣場就像個免費試吃的園遊會，如果你有時間，這攤吃完還可到別攤排隊，整個中午耗在那裡試吃，主人也不會趕你。

問題是，不會有人耗在那裡試吃，大家都是來購物順便試吃，有好吃的就多帶，買完就走人。我的觀察是，試吃者有四種，一種本來就要買，既有免費試吃自然不會拒絕；第二種人是受了試吃品的引誘，忍不住順手多帶；第三種是臉皮較薄，不好意思只吃不買，吃了三樣總會意思意思帶一樣，我是屬於這一種。第四種是最少數，只吃不買，不吃白不吃。

不知道Costco這套試吃行銷法有沒有發揮極大效用，但看它一直存在，想必滿管用。商人都是將本求利，白白賠上試吃品卻沒人要買，下次來就不給試吃了。

「試吃」所以管用，是賭人性的善面和顧客的自尊。顧客「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固然有之，但大部份人都有廉恥心，不喜歡自己因行為不雅被當成餓死鬼，既然吃了，就加減買一點 ；有時覺得好吃，就大買特買。我在Costco排隊時，就常聽到一些太太抱怨說：「看她們的煮法簡單又好吃，我買回去照她們的方法做，就是沒這麼好吃。」太太們抱怨歸抱怨，血拚起來還是至死無悔。我呢，一回無端試吃韓國泡菜，受到引誘買了一份（兩大包，每包都是一公斤裝），我家只有兩口人，結果只吃完一包，另一包在冰箱擺到壞掉。Costco真是削錢不眨眼。

多年前我那台商親人走進江南某城市的副食品店，看到滿坑滿谷賣相不錯的蜜餞，順手就拿了一個往嘴裡塞。這小動作登時引起大風波，女店員劈頭一陣狂罵，妳沒吃過？你是餓死鬼？…….你意想不到的羞辱性字眼都從店員嘴巴吐出來。聽親人說，她當場愣在那裡。原來，中國的商店沒有試吃的習慣。

沒被中國店員罵過的，很難想像那種嘴臉。八０年代我去北京採訪，一回在副食品店買柳橙，擺在磅秤上給店員秤重。秤完我正等著店員放入塑膠袋給我，卻劈頭挨了店員一頓痛罵：「妳沒手？還不拿走？」可怕的不是她罵人的字句，而是她的臉色。老天，我一輩子沒見過那麼悽厲兇惡的臉色，我當時的反應只有「震驚」二字可以形容，去購物可以讓人狂罵成那樣，我真服了中國，好一個禮儀之邦。

原來，中國副食品店不給塑料袋，你得自備購物袋，店員秤了重，你就得自己把東西放進塑料袋拿走。要也可以，你得跟店員說要買一個塑料袋，店員給了塑料袋，你也要自己裝，別期待店員將東西放入塑料袋拿給你 。「為人民服務」的社會主義天堂是不為人民服務的，「金錢至上」的資本主義社會才會為人民服務。「將東西放進塑膠袋再拿給客人」的小小動作就區分出你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文化差異可以引起這麼多令人不悅的插曲。

印象最深刻的是法國的酒莊。家長愛品酒，去南方拜訪親友時，如果當地出好酒，他總喜歡順道拜訪酒莊，一則買來自飲，二來餽贈親友。法國的酒莊不論公營或私人，待客道熱情大方，免費試喝，一倒就是一大杯。你要試飲十種酒，他（她）就倒十大杯給你。

這又是另一個賭人性善面的行銷法。我向家長印証我的想法說，法國酒商這麼大方，想必是法國消費者的素養已達一定水準，少有不喝白不喝的心理吧？

家長說，商人不是慈善家，你可不要犯天真，以為他熱情大方，就拚命喝個不停，小心人家在背後丈量你。

我想也是，商人都是將本求利，試喝絕對不是免費無限暢飲，有它的商業估算在裡面。素質不佳的客人當然有之，但只要絕大多數的客人是理性的，這套制度就會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