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時代都有其不同的關切。從二戰結束到1991年蘇聯解體，西方國家政治上的終極關懷就是反共產、反專制、反極權。在這一段時間內出現的、以此做為命題的文學、藝術或電影，難免受到特別的關注。相信電影〈布拉格的春天〉（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s, 1988）在當時也因為這個原因，而獲得不少特別的青睞。
一部聲名大噪的文學作品或電影，固然需要一定的藝術品質，但不可諱言，它崛起的原因，有時也是因為它在政治上被需要，這是一個大家普遍知道以及接受的規則。不相信的話，讓我們好好檢視文評家和影評人是如何運用意識型態在評論一部作品，就知道意識型態在藝術評論裡面是扮演多重要的角色。
不過任何範疇的藝術作品終究要接受時間的考驗，當蘇聯東歐共產政權紛紛瓦解，西方國家也不再以共黨國家為假想敵的此刻，再重新檢視本片，說實在話，它的藝術品質和人性深度竟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失望。也因此，片商此刻在台發行DVD，確實也讓影友有機會回頭審視這部極負盛名的電影。
本片另一個令人失望的原因，恐怕也涉及電影技術的問題。人們今天大量觀看好萊塢電影，不知不覺地被好萊塢的快節奏所制約，任何節奏稍慢的電影，就很可能令觀眾感到不耐。這部1988年出品的電影，如今看來，就覺得無比緩慢、沈悶與冗長，尤其它的劇情缺乏高低潮，更無戲劇張力可言，實在沒辦法一次看完。
有時想想，不知道好萊塢的快節奏是電影藝術的進步還是退步，我只能說，這是時代氣氛使然，當科技使人類的生活步調加速，我們實在沒有太多耐性去細細欣賞一部節奏緩慢的作品，因為時間如此寶貴，能用三秒鐘交代的畫面，為什麼要用五秒？電影節奏加快，能裝進去的劇情更多，完全反映了現代生活的步調。
也許是受限於原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風格，本片裡的人物和故事讓人感覺很不真實，儘管發生於1968年的蘇共入侵捷克是鐵一般的歷史事實，原著和電影意圖敘述的，正是這段期間布拉格的政治和社會縮影。但因人物塑型的乾澀與節奏的緩慢，整部電影看起來就是說不出的怪，也缺乏吸引觀眾投入劇情的力道。湯瑪斯的妻子特麗莎與他的情婦薩賓娜兩人在彼此知情的情況下互拍裸照那一幕，更是有說不出的虛假與造作。
（薩賓娜是小說裡面最精彩的人物，可惜電影裡面沒有得到等量的發揮）
儘管如此，本片的劇本對於梳理原著劇情的貢獻，居功厥偉。由於原著小說情節的舖排完全隨性，讀者在閱讀小說時，必須自行整編劇情，因此讀起來非常費力。本片的編劇顯然下了很大的功夫，根據傳統時間軸的結構和形式，幫觀眾把天馬行空的劇情重新編排，讓觀眾觀賞劇情的時候可以順著時間走。當然，電影的篇幅畢竟有限，因此劇本的人物僅限於男主角湯瑪斯、他的妻子特麗莎、他的情婦薩賓娜以及薩賓娜隨後邂逅的情人法蘭斯身上。
在原著裡，作者米蘭．昆德拉以極多的筆墨來敘述特麗莎與她母親的關係，以及母女關係對她的思想及行為的影響，作者也大談法蘭西和父母的關係，用以呼應弗洛依德關於人的早期經驗如何影響一個人的行為的理論，這些在電影裡面全部不見了，連法蘭西和妻子的關係也被砍掉。不過這畢竟是小我的問題，電影所要呈現的是一個大我的格局──藉著小人物的故事來呈現布拉格在蘇聯佔領下的社會縮影，電影捨棄這些小我的切面，誰曰不宜？
再者，在原著小說裡面，特麗莎與薩賓娜有著鼎足而立的份量和角色，無分軒輊，但電影的重點聚焦湯瑪斯夫妻身上，薩賓娜因而成了一個重要的配角，這是滿可惜的事。在原著裡，畫家薩賓娜無疑是最精采的人物，她在電影裡也頗多發揮，可惜依然只是配角，編劇沒有賦予她更多的任務。
縱然如此，電影改編完成之後就是一部獨立作品，己經和原著小說脫鉤，要看小說的全貌，唯一的辦法還是閱讀小說。觀賞電影的時候，最好暫時將原著抹除，以避免受到原著的干擾，可是很難。
飾演男主角湯瑪斯的丹尼爾戴路易斯在本片的形象吊兒啷噹，是這部片子看起來奇怪的原因之一，不過他隨後在〈大地英豪〉（The Last of the Mohicans, 1992）、〈以父之名〉（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1993）及〈純真年代〉（The Age of Innocence,1994）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出，以致這三部電影都在我的收藏片單；飾演特麗莎的法籍演員茱麗葉．畢諾許飾更是1990s的藝術片天后，而且縱橫法語片與英語片，演出之多，令人咋舌。
飾演薩賓娜的蓮娜．歐琳飾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演員，談不上十分漂亮，但極有味道，她在〈哈瓦那〉（Havana, 1990）及〈濃情巧克力〉（Chocolat, 2000）都有極佳的表現，可惜從未大紅。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為愛朗讀〉，她飾演出庭指認漢娜的猶太母親，以及猶太女兒稍後的中年模樣。
回看這部1988年的作品，再看這些演員的現況，會發現時光荏苒的定律也適用他們，雖然他們的青春似乎要比一般人長久，不過終究逃不過時間的催老。而電影本身的藝術地位，何嘗不須經過時間的一再檢驗？
相關閱讀：再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4.0 （值得一看的原因，是它被列為經典，如今時移勢轉，值得影友重新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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