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現實世界裡，歐巴桑和歐吉桑的愛情都是如何發生，我沒概念，這恐怕要訴諸更多、更詳細的個案調查；不過好萊塢的中年愛情泰半有個模式──歐吉桑面對事業與家庭的雙重打擊，此時巧遇愛情或婚姻觸礁的歐巴桑，兩人藉由相互傾吐人生的不順遂，進而孳生情愫，而且男方一定要懺悔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爸爸。

總之，帶著悔罪之心追求新愛情是好萊塢中年愛情千篇一律的腳本。我常常懷疑這和美國的清教徒傳統有關。男人即便準備迎接第二春，也要百般歌頌家庭的價值，就算上一段婚姻如何不堪，也要承認自己的不對。

去年上演的「羅丹薩的夜晚」（Nights in Rodanthe）和最近上映的「愛，從心開始」（Last Chance Harvey）都是這套公式的產物。儘管模式明確，巧妙各有不同，故事相對平實的〈愛〉片顯然就比販賣廉價浪漫的〈羅〉片上乘許多。

我很少看到李察基爾演出這麼爛的片子。〈羅〉的劇情大綱如下：由李察基爾飾演的外科名醫因一位體質特殊的病人死於手術台，而遭到家屬控告的威脅。背負道義責任的名醫來到羅丹薩這個小島下榻民宿，準備和家屬討論這個病例，卻巧遇颱風，而被困島上的民宿多天。

負責照顧民宿的歐巴桑（黛安蓮恩飾），正因丈夫愛上別的女人離她而去，名醫滯留民宿期間，兩人相互傾訴彼此的困境，名醫不僅因為這樁手術意外而面臨事業低潮，他其實有一段失敗的婚姻，又與同為醫生的兒子理念不合，名醫並在歐巴桑的鼓勵之下坦然面對死者的家屬，又決定支持兒子到偏遠地區照顧窮人的醫療理念，兩人因而譜下一段中年男女的浪漫戀曲。歐巴桑也因為新戀情的來到，而重拾一度已經放棄的木雕工藝。不過接下來的劇情十分灑狗血，就不提了。

老實說，阿姐我看到一半就想砸電視（因為我是租片回家看），就算編劇的用意是安慰人心，也不能滿口謊言。在真實世界裡，名醫的婚姻尚未結束，通常身邊己經不乏候補備胎，不可能放任一個名醫失婚單身多年。就算名醫依然單身，名模美女那麼多，他也不可能挑上一個被丈夫遺棄的歐巴桑。當然，世界上不乏美麗又迷人的歐巴桑，不過這種歐巴桑通常不可能落到被丈夫宣告轉檯。

販賣隨便編不用錢的低能浪漫不叫安慰人心，那叫誤導大眾。感情不順遂的歐巴桑這種電影看多了，只會對人生產生不實幻想，不會長智慧。人生很殘酷，好事不多，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愛恨情仇。

好電影應該忠實反映人生，而不是餵人家吃嗎啡。有一位大文豪（印象中好像是泰戈爾）說，不要怪這個世界欺騙了我們，要怪我們沒有看清這個世界。〈羅〉片顯然反其道而行，是給中年人看的童話故事，這種電影污衊觀眾的智慧。

相形之下，〈愛〉片就相對貼近人生的真實，大大增加了故事的說服力。從事廣告音樂的哈維（達斯汀霍夫曼飾）工作面臨不保，此時傳來他與前妻的女兒將在倫敦結婚，他於是不顧一切丟下紐約的工作，飛往倫敦參加女兒的婚禮。興沖沖抵達倫敦的哈維此時才知道，他在女兒心目中的地位已經被繼父所取代，繼父將要代替他在婚禮中將女兒交到女婿的手中，他此時又接到老闆的通知──他被解雇了。

凱特（艾瑪湯普森飾）是個年紀稍嫌老大、姿色又平庸的機場地勤人員，一心找愛，卻受限於年齡與外形，又剛經歷了一場不順遂的相親，人生處境真是尷尬到極點。此時兩人相遇，在聆聽對方的困境之後，揭開了互動的序幕。

這部戲所以打動阿姐的心扉，在於艾瑪湯普森讓這位長相平庸的中年凱特有了生命力，彷彿我們週遭任何一位處境雷同的「老姑婆」，她們心中渴愛，卻對自己的年齡與長相有自知之明，於是不敢貪求太多，只怕受到傷害。凱特就在這種欲迎還拒的心情下面對哈維的追求。

如果這部電影能夠獲得四顆星，艾瑪湯普森的貢獻至少三顆星，她把凱特這個角色演活到讓人感覺親切──她個性淳樸卻善良，樂於社交卻稍微害羞，基於過去的失敗經驗，她甚至害怕哈維的追求。湯普森把凱特心理的細微處演繹到無懈可擊，比真實的凱特還真實。

總的來說，哈維與凱特的條件匹配，兩人的戀情在真實世界發生的可能性較高，畢竟哈維已經是個老阿北，也不是什麼社會名流，對名模美女大概已無肖想之心，找個中年歐巴桑做伴算是合情合理。

這部電影雖然有點溫馨有點甜，顯見編劇還是想用浪漫主義換點錢，幸好傻瓜指數不高，還不致於太過誤導，年紀老大又面貌平凡的歐巴桑應該能在凱特身上找到共鳴。

只不過故事畢竟是編的，真實世界裡的歐吉桑未必人人都像哈維一樣勇於追求，如果妳碰到的歐吉桑性個畢肅，愛在心裡口難開，偏偏妳又害怕受傷害，那怎麼辦？很多中年男女的感情際遇就是這樣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