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政權轉移即將屆滿一年,我想來談論一個關於歷史的問題,以及關於我們面對歷史的態度。當人們正在熱烈討談電影〈為愛朗讀〉之際,這個問題更顯意義。簡單說,〈為愛朗讀〉所處理的,就是一個戰後世代面對德國二戰歷史的態度,並且試圖尋找出一種面對的立場。

 

然而在台灣,一直以來,歷史都是一個無法面對的問題,更侈言去建立一種面對歷史的態度或者機制。在台灣,由於認同的紛歧以及政治的操作,歷史彷彿是個禁忌。有人不計代價執意掀開威權統治時期的歷史黑盒子;有人奮力反抗,甚至不惜對呼喊正義之人冠以「分裂族群」的罪名,「轉型正義」一詞就被徹底污名化。殊不知這種囚禁歷史的心態,正是我們無法團結成一個國家的致命傷。因為,無史就無國。

 

「轉型正義」意指在極權體制下,國家以暴力加諸人民,在政權民主化後,積極追究歷史審判、平反,與真相公開的機制和態度。簡言之,它是關於建立一種檢視歷史的態度與機制。

 

可惜民進黨執政的八年,扁政府或對「轉型正義」的內涵興趣缺缺,或手法粗糙硬行闖關,導致判讀威權統治歷史黑盒子的努力未竟全功。期間雖然零零星星有些成果,這黃金八年已經錯過。

 

更有甚者,自從馬政府上台,別說是轉型正義,我們正經歷一場歷史遭到重新改寫的認知錯亂。白色恐怖獨裁者的影像又重新復活,他們的肖像被大量複製於郵票及旅遊紀念商品,以示緬懷,民主紀念堂改回中正紀念堂的的意圖蠢蠢欲動。歷史不但正在遭到改寫,白色恐怖的歷史記憶正在被悄悄湮滅。

 

稍早傳出文建會正要悄悄抺除「台灣人權景美園區」的歷史屬性,將它轉化成沒有歷史意含的文化園區,規劃由文化藝術團體申請進駐,而引來人權團體的伐撻。

 

「台灣人權景美園區」原是戒嚴時期警備總部軍法處看守所所在地,是台灣38年戒嚴體制下,情治單位逮捕政治犯、思想犯後,偵察、審判期間收押人犯的看守所,並安排轉送服刑監獄的轉運站(歷史沿革詳見台灣人權景美園區的網頁說明

 

在這裡羈押過的政治犯或思想犯包括〈自由中國〉雜誌創辦人雷震、作家柏楊、李敖、陳映真、前中廣主播崔小萍、大華晚報李荊孫,知名政治犯黃華、王幸男、謝聰敏、魏廷朝,美麗島案的呂秀蓮、黃信介,以及江南命案的情報局長汪希苓等等,族繁不及備載。

 

基於這樣的歷史角色,扁政府時期將原址保存,更名為「台灣人權景美園區」,以為歷史殷鑑,並紀念民主之途的坎坷。

 

二次大戰結束後,猶太社會和國際人權團體持續追查納粹的罪行與潛逃的共犯,調查的工作持續至今。高舉歷史良知的德國知識份子也各自站在知識的場域不斷發聲批判上一代所犯的錯誤,〈為愛朗讀〉原作小說家徐林克的作品〈我願意為妳朗讀〉以及〈歸鄉〉就是代表作品之一。然而在台灣,白色恐怖的主謀與共犯不但尚未遭到審判,有些人甚至還高坐廟堂之上,享受著權力的滋味。

 

轉型正義無疾而終,現在連情治檔案也毀棄,勉力保存下來的的法庭監獄也要移做藝文空間。本文無意貶損藝文創作的重要性與必要性,但何苦以消滅歷史場域為代價呢?

 

白色恐怖是台灣人民共同的歷史記憶,爭取民主的奮鬥也無分族群,民主的果實為全民所有,威權統治的歷史陰影理應也是我們共同的借鏡,然而何以馬政府一朝上台,歷史的檢視竟然又重新有了黑手?獨裁者又成了偉人?我們的民主之路何處去?

 

當我們為國家認同爭論不休之際,型塑國家認同最有效的途徑就是透過共同歷史記憶的凝聚,也就是所謂的集體記憶。而威權統治與民主之路的轉型正是我們無分族群的共同經歷與記憶,是國家最可貴的政治資源。用健康而陽光的態度坦然面對,以對獨裁者的所有功過做一全面而徹底的檢討與省思,它或可成為破碎族群的黏著劑;反之,矇滅歷史的良心,不惜混淆黑白擇邊而站,只是加深政治的對立,使歷史上的被害者與他們的後世更加憎恨加害者及其後裔與幫兇。

 

歷史上的冤屈必須得到平反,罪行必須予以揭露,不平必須得到抒發,否則歷史的憤怒如何得到平息?獨裁者對台灣的正面貢獻如何得到肯定?

 

我們正身處歷史的時間與空間裡,當我們回看歷史的邪惡,常感嘆於時人的消極與冷漠;而正在見証歷史的我們,何嘗不也是正在沈默的一群?漢娜的錯誤也許來自於文盲的無知,我們不是文盲,更不無知,更沒有消極與冷漠的口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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