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英國電影〈發現心節奏〉（Fish Tank 2009）是一部意圖以最小的距離來貼近真實人生的作品，對於那些習慣加糖、加酒精又加奶精的童話故事的影友，這部電影恐怕會讓你看完心情沮喪；但對於那些意圖追尋人生真實面目的影友，這部電影絕對是你的菜。

電影人一如文學創作者，他們的創作觀始終分成好幾派，其中有一派喜歡描繪甜蜜、醺醉又溫馨的人生烏托邦；有一派則是冷眼看人生，希望以最不帶個人價值判斷，試圖以最客觀、最冷靜的方式來如實描寫人生。而從歷史經驗看來，前者無疑最受到觀眾及讀者歡迎，因為它看（讀）完會讓人產生迷幻效應，充滿歡愉感。

真實卻往往不受歡迎，尤其是低下階層生活的真實。低下階層的人生本來就充滿欲望未遂的挫折感，以及隨著挫折感而來的暴戾之氣，同僚間的霸凌就變成發洩挫折感的方式。弱勢階層者的人生本來就不令人愉悅，如果要用最真實的方式來呈現低下階層者的人生，你可以想見它有多辛辣，多苦澀？

本片的主人翁正是一個來自單親弱勢家庭的十五歲少女米雅，她輟學，對任何事物都缺乏興趣，也毫無學習欲望，她只熱衷青少年的街舞，喜歡隨著音樂起舞，甚至自行編舞。有一天，她年約三十五歲的單親媽媽帶回來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友。男友相貌不錯，開著一部不錯的國民車，有一份正當職業，人看起來也非常 nice 。

隨著米雅與母親男友的互動，兩人開始相互產生好產，男友不但鼓勵她跳舞，也樂於伸出援手，米雅對他的敵意也開始產生奇妙的轉變．．．．接下去的劇情，請大家自行看電影。

電影結束後，我聽到一位年輕女孩對她的同伴說：「歐買嘎，我以為米雅會從此找到一個好爸爸，他會鼓勵她追尋夢想，沒想到會變這樣。」老實說，這個女孩的感想早在我的預料之中，觀眾對電影的期望，早就被溫馨商業片所制約，所規格化了。

如果年輕個二十歲，我看完電影的感想恐怕也會像這位年輕觀眾一樣。這個訊息告訴我們，我們對人生的想像，都被童話故事給制式化了。其實我也猜錯了，我原以為它是個「愛上媽媽的情人」的母女三角戀，從此引發母女緊張的關係。但即便閱讀及觀影經驗豐富如我者，也猜錯了，因為我的劇情預測是老梗，故事的發展比我的預期更冰冷。

這部電影所要描繪的，其實是弱勢青少年族群的空虛人生，他們連做夢的權利都沒有。在米雅的故事裡，連年輕都不是本錢，他們對學習毫無興趣，那些住在拖車裡的男孩終日無所適事，有一個男孩是到廢車場去偷竊汽車零件，用來拚湊一部車子；米雅的母親看起來也沒什麼人生目標，能找到一個互解寂寞的男人就可以，就別奢望這種戀情有明天。至於米雅呢，經歷過了母親的男友之後，她也並沒有從此就立志發展跳舞的才能，更沒有接受母親的安排前往寄養學校，寧願收拾行李與住在拖車的男孩來一段長途旅行，繼續過著無所適事的玩樂人生。

故事中的人物都沒有人生目標，但電影也沒有意圖要控訴什麼，或者要指責上層社會的歧視或迫害，電影想說的話，就跟演出來的一樣多──據實描繪一群人的生活面目，如此而已。再說，人多少要為自己的命運負責，一個缺乏學習欲望和成就動機的人，對人生有什麼好控訴的？

然而如前所述，真實不受歡迎，誰喜歡辛辣和苦澀？這部意圖如實呈現人生的作品剛好是溫馨勵志電影的反面，如果你看電影的目標是追求娛樂和愉悅感，這部電影恐怕會讓你怯步，畢竟真實不一定好看，好看的電影也未必很真實，就看你對電影的預期是什麼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