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我說的真實，並不意指電影中的故事一定是真人實事，而是《選戰風雲》（The Ides of March, 2011）的故事在平實、甚至有點含蓄低調的手法之中，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貼近人性和政治的面目，彷彿讓人從這個小小的隙鏠當中，可以窺見政治殿堂裡的各種人性黑暗至極的面向，以及各種出賣良知的交易。

電影雖然是由喬治．克隆尼為招徠，不過他這次顯然全力轉戰幕後，戲份不多，甚至扮演一個具有暗示性的負面角色，台前主要是由另一個大帥哥雷恩．葛斯林挑大樑，展現一種交棒給新秀的提攜風範。不過由於電影是由他執導，又身兼編劇之一，葛斯林雖然在本片出盡鋒風，但最後的光芒終將照耀在克隆尼的身上吧。

這部電影的魅力在於一反好萊塢商業片灑狗血的風格，雖然描繪的是各種不堪聞問的政治黑幕，但克隆尼選擇了一種不須藉由感官刺激的平實手法，沒有肥皂劇的峰迴路轉和高潮迭起。然而這種低調敘事風格卻處處展現張力，儘管故事進行到一半，還看不出重點在哪裡，觀眾卻沈浸其中，持續跟著電影的步調走，直到故事一步一步掀開底牌，故事中的主人翁──州長陣營裡的年輕操盤手史蒂芬（葛斯林飾）也隨著故事的行進，一步步掉進敵對陣營的分化陰謀，以及捲進州長與女實習生的情色醜聞。

克隆尼的平實手法當中，還包括留白。州長與女實習生莫莉的一夜情大抵是真實的，人性爾虞我詐，在這個政治的大遊戲中，我們固不能單憑女實習生的自白，就斷定她和州長確有一夜情，然州長半夜兩點半的來電，顯然可以證實一夜情的存在。

但編導在女實習生之死卻選擇了好幾個留白，第一個留白是州長被記者問到女實習生在他的辦公室實習多久時，他表現出一種「不清楚」的態度。這個「不清楚」其實很微妙，有可能州長真的不清楚，橫豎自動送上門的女孩太多，莫莉只是其中之一，莫莉在他的辦公室實習多久，他不在乎，也不關心；也有可能他其實是知道的，但面對選戰的關鍵時刻，他在鎂光燈面前演了一場戲，說了一個謊。

另一個留白是女實習生的死因，她是自殺還是墮胎後服藥不當？電影並不刻意說清楚，雖然看起來似乎不太像他殺，反而像是情緒崩潰後的服藥過量。但不管如何，她與州長因一夜情而懷孕，應是不爭的事實。

我說的暗示性負面角色，指的是電影並沒有將州長這個人物的好壞說死，只給了很多暗示性的線索，這正是描述複雜人性最成熟、最有力的手法。說穿了，政治人物也沒什麼好壞，都是以追求個人最大利益、並實現個人最大野心為目標的權謀和操作，國家利益和個人的價值信仰都只是騙票的口號，一切都是為了要贏。

州長無疑是戲中最重要、最核心的角色，但他的真實面目，卻是由那位年輕操盤手一步步拼湊出來。一如檯面上那些位高權重的政客，你認識他們嗎？當然不認識，我們所看到的他們，其實都是透過媒體包裝或報導所呈現出來。

戲中的另一個高潮是人性的猜忌。史蒂芬接獲敵對陣營首席幕僚的電話，好奇心使然，使得他冒著烏紗帽不保的風險，去赴敵對陣營的約。這個約的目的很簡單：敵對陣營的首席幕僚親自來挖角。他固然不為所動，卻種下了不可收拾的下場。他單純到將這個約會告訴他的頂頭上司，他的上司認為他僭越，因為能和敵對陣營的首席幕僚見面而沾沾自喜，是不可饒恕的犯上之舉，當然就毫不遲疑地給他扣上「不忠誠」的帽子，立刻就將他炒魷魚了。須知，你雖能和上司互稱名字，看起來好像稱兄道弟，但你好膽僭越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位階看看，他絕對毫不猶豫把你幹掉。

史蒂芬這時要去投靠敵營，人家已經不收了，被炒魷魚的人還有什麼價值呢？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約見的動作，就造成這名前途無量的政治新秀被炒，這種新秀的政治智商也太低了，人家幹嘛要收呢？

原來還有點單純、還有點相信忠誠和友誼的史蒂芬這時才完全醒悟，知道政治純粹是我有什麼籌碼、我能以此籌碼獲得什麼好處的遊戲，說穿了，就是籌碼的交換。他終於在這個當頭棒喝之中決定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並展開反擊。

史蒂芬給了女實習生一筆錢時，他叫她墮完胎之後就遠走，她已經不適合留在這裡，他說：「一旦妳走錯一步，就沒資格再玩。」（大意如此）這句話原本也適用於他，但他好死不死就因為搞上了女實習生，而得知她和州長之間那筆爛賬，這正好成了他敗部復活的籌碼。

他似乎是從女記者的要脅技倆得到靈感，他於是和州長玩了一局梭哈。他告訴州長，他握有莫莉留下來的紙條，並以此要脅州長開除保羅，並由他來接替首席幕僚的一職。州長雖然斷定他沒有，卻也不敢冒這個險，終於就範。這一局，史蒂芬贏了，是誰開除他，他就要誰付出代價。他無意與任何人為敵，卻幹掉了自己的上司，這一切都是情勢所迫。政壇中人，似乎也人人如此，大家其實都沒什麼深仇大恨，但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自保，或是報復，終於都做了一堆殺人放火的事。

女記者也不是他的敵人，但是為了得到新聞線索，也動輒威脅他。電影的結局，他對女記者說：「妳是我最好的朋友。」真是最諷刺也最中肯的結論，也顯示政治人物言不由衷的本質，真是妙絕。

這部電影處處見人性，又處處充滿微妙的留白，故事結構非常完美，劇情可信度很高，是一部描寫政治和人性的有力作品，讚！（本文版權所有，未經授權勿轉載）

娛樂價值：★★★★
人文深度：★★★★★
劇本        ：★★★★☆（沒給它五顆星，因為它是改編劇本）
對白        ：★★★☆
演員        ：★★★★☆（主角配角都精采）
整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