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芭芭戶先生為鄰,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話說這位海洋生物學家雖是貝里島人(Belle ile),又是海草專家,他的一身絕活無處可說,因為法國人不吃海菜,對他的話題沒興趣。好死不死芭芭戶先生遇見了我這位海帶大王,他談海草的時候,我光是滿腦子高崗屋海苔、紫菜蛋花湯和涼拌紫晶藻,因此我倆投緣極了,我最愛聽他講各式海草的故事,最好是能吃的海菜。他因而虧我說,華人進了餐廳,除了桌子以外,什麼都吃,看來是真的。
身為海洋生物學家,芭芭戶當然是一身海底功夫,已經退休的他,夏日的主要休閒活動就是下海浮濳,順便找海鮮。我去貝里島玩耍前後雖然號稱八天,但抵達那天已是深夜十一點,離開那天又是清晨六點,因此待在貝里島的時間只有中間那足足的六天。
這六天期間,有三天刮大風,芭芭戶先生無法出海浮濳。其餘那風和日麗的三天,芭芭戶先生就忙不迭開了他的小船出海去了。我們抵達的第二天晚上,芭芭戶在附近岩岸抓了一種法國人稱為 pouce-pied 的海洋生物,在壁爐裡生火水煮。那晚我們就蹲在他的壁爐前大啃這種來自大海的美味。
這種海洋生物有個很奇怪的中文名字,叫「鵝頸藤壼」,我倒覺得它長得像異形的怪手,看起來滿可怕。藤壼是附著在岩石上的軟殼生物,漁人必須到岩石上去採收。吃法是將軟殼撕開,將裡面的肉拉出來,其味道之鮮美,可比鮮蝦,但口感具彈性,十分特別。
藤壼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未曾聽聞的海中生物,更別說是吃過了,連我家的法國人也是第一次在芭芭戶先生家看到呢。據芭芭戶說,鵝頸藤壼是西班牙人的Tapas聖品,但這些年西班牙海岸的藤壼銳減,西班牙人就封海不抓,而是到貝里島來大量購買。
此後連續三天刮強風,我們就到市集去買淡菜回來做白酒淡菜。貝里島是海鮮的天堂,海鮮的價格比巴黎便宜三分之一,來這裡不吃海鮮對不起自己。巴黎的淡菜是論公升,這裡是論公斤。
不過上帝還算仁慈,刮了三天大風之後,終於風平浪靜。我們在貝里島的第六天下午,芭芭戶先生去附近岩岸找到不少野生生蠔。話說芭芭戶先生既是一個海洋生物學家,他對大海自然有一種保育的態度,他抓海鮮,永遠只抓適量,太小的他也不抓。他抓海鮮只是與朋友同樂,足夠就好,他不是職業漁人,不靠漁獲維生,抓了太多只是浪費大海的資源而已。
那天傍晚,我們應邀在芭芭戶先生的院子,和他的親朋好友一起享用那一大簍的野生蠔。法國人吃生蠔的方法,是打開之後,將第一梯次的水倒掉(生蠔會再生海水),接著吃原味。澳洲和美國人的吃法,是將生蠔裡的海水洗掉。我家的法國人每次掏腰包在台北的餐廳吃生蠔,常吃得一肚子氣,因為台灣人的吃法是仿澳洲人和美國人,把殼裡的海水洗掉,而失去大海的滋味。再說,沒有鹹水的生蠔,吃起來腥味重,吃過兩顆就覺噁心。
(野生生蠔是否比養殖生蠔好吃,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實在太好吃,就顧不了吃相囉)
我沒去算那一大簍野生蠔有幾顆,不過那天六個大人吃得不亦樂乎,我吃了大約一打,家長硬說我吃了十五個。本來緊接著要吃晚餐,但大家都吃飽了,就決定晚餐免了,可見這頓生蠔大餐有多奢華。我發誓,那個傍晚,大家除了吃野生蠔,連麵包都沒吃。
高潮總是出現在最後頭,我們離開貝里島的前一天下午,芭芭戶約了三個朋友一起出海濳水去抓一種螃蟹,法國人稱為「蜘蛛」(araignee),我想起台灣有「海蟑螂」,我索性稱這種法國螃蟹為「海蜘蛛」。
那是個豐收的下午,一行四人帶回了一大簍,大約有二十五到三十隻吧?海蜘蛛體型很大,成蟹每隻大約800公克重,殼內的肉很多,腳上的肉也不少,而且這個季節的海蜘蛛有膏黃和蟹卵,鮮美不可言喻。
那晚芭芭戶水煮了螃蟹,八個大人和三個小孩就在院子裡圍桌吃了一頓豐盛的蜘蛛大餐,那天的食物只有蜘蛛,還有一點奶油和麵包。不過我沒吃麵包,只吃螃蟹。我覺得我只吃了一整隻,家長偏偏栽贓說我吃了兩隻,因為芭芭戶一直忙著剝給我吃。芭芭戶看我吃螃蟹很新奇,法國人的吃法很文雅,他們拿著一柄像牙醫用的細鐵勾,把蟹肉勾出來,我吃螃蟹很簡單,光用雙手就夠了,什麼工具都不用,我是海鮮大王,吃螃蟹的經驗豐富,厲害得很。
(芭芭戶和朋友抓回來的海蜘蛛)
(像不像蜘蛛?它沒有大爪)
(大人小孩,不亦樂乎)
(我們當晚吃了這麼多蜘蛛)
道別的時刻,芭芭戶先生叫我明年一定要再回去,因為還有很多貝里島的特產我沒吃到。我說我當然會再回去,而且我要搭他的船一起出海濳水去抓蜘蛛,他說好。不過這下可慘,我生平沒濳過水,為了明年能和芭芭戶一起濳水抓蜘蛛,我得在一年內學會潛水,這也未免太太太太誇張了吧?不過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才剛離開貝里島,我已經開始在夢想明年了。 (本部落格圖文版權所有,未經授權勿任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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