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克女郎

在這個百無禁忌的電影世界裡，什麼都非要演得赤裸不可到底好不好？我必須承認，人的視覺心理有雙重標準，一樣是試圖描繪愛情極為私密的一面，〈九歌〉（9 Songs）裡俊男美女的赤體交媾就極為催情，理由無它，因為青春姣好；相反的，德語片〈極樂九重天〉（Cloud 9）裡的老年性愛就讓人縐眉頭，道理很簡單，風燭殘年的皮相違反視覺美感。

但我們不要忘記，不管是青春性愛或是黃昏之戀，它們都是人生的真實，觀眾的視覺接不接受它，都不妨害它在我們生命裡真實的存在。

話雖如此，這部電影帶給我的震撼，倒不是老年性愛的情節（雖然它也造成某種視覺震撼），而是這部電影對於老年人的愛情世界做出了重大揭發。先前，世俗的社會教育總是將老年人的形象描繪成慈眉善目的樣子，彷彿人老了，就失去了性別，荷爾蒙就會自動退化，老年人形同無性人。 

這部電影卻告訴我們，世俗中的老年人形象是一派謊言，在真實的人生裡，女人老了依然是女人，男人也一樣，再老，愛的渴望都不會退化，只要渴愛，情慾的糾葛就存在。愛情既是一種本能，這種本能就會追隨一生，直到生命的消失。

〈極〉片敘述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嬤英格，和七十幾歲的老伴原本感情良好，但是和所有的老夫老妻一樣，激情終究不敵時間的蒸發，晚年伴侶不過就是相互扶持的老伴。直到有一天，阿嬤遇見了另一個也是七十幾歲的阿公卡爾，阿嬤突然像逢春的枯木，她和卡爾迅速墜入愛河，情慾的火光激烈四射。有了情愫的滋潤，阿嬤的生命突然有了新氣象。

英格阿嬤按捺不住愛情的歡喜，向女兒吐露心事，女兒為母親高興之餘，卻希望母親把這份晚年愛情定位為秘密戀情就好。然而和所有戀愛男女一樣，偷情並不能滿足英格和卡爾的愛情慾望，他們渴望進一步廝守，於是英格決定向老伴坦承一切，並且離家搬進卡爾的公寓。

老伴承受如此打擊，並沒有說什麼，兩人畢竟曾經相互扶持四十多年，他又是個紳士，目送妻子離家以後，頓感人生乏味，人生最後的扶持就這樣發生了遽變，於是用一種無言的方式告別了人間，而造就一齣無法挽回的悲劇。

在這部電影裡面，導演安卓．爵森努力保持敘事第三者的客觀，只講故事，不對這樁老年不倫做出價值判斷，也不臧否是非。儘管如此，故事的結局本身就是道德教訓，片名顯然是反諷。人到了晚年，生命早已變得脆弱，雖然渴愛的能量依然充沛，承受打擊的能力早已不如青春時期的強靭。

這個故事據稱是安卓．爵森從朋友的真實故事得來的靈感，它自然不是憑空想像的杜撰，在人生的真實方面，就更具說服力了。片中三位飾演阿嬤阿公的資深演員都有全裸演出，這除了需要身為演員的敬業以外，更需要勇氣。

無論如何，老年離我們每一個人或近或遠，如無意外，我們每一個人遲早都會活到。人生不是只有青春，也有中年和老年，我們對青春的過度歌頌，其實是一種人生扭曲。